我们都不过是平常人,拥有的也不过是平常的寂寞与伤痛。但仅仅如此,已让人穷于应付。
我真羡慕那些有大志向的人,他们无畏艰险,至死无悔。
第二天早上,我用心做了早餐,做完回自己的房间。陈诚明白我的意思。这是他最大的好处:聪明、善解人意,又知道尊重别人。
他走后,我才出来,碗盘都洗得干干净净,玻璃杯中满满的新鲜橙汁。
我正喝着,电话响了,是小露,我大吃一惊。
“你在哪里?”
“幼稚园!”她笑得咯咯咯地,真是个小鬼灵精。“我们幼稚园里有电话,你不是说可以打给你?”
她昨天问我电话,我随口说了,却不料她记得牢牢地,真是记性好,大概这是文盲的特长。
“姊姊,你今天再来跟我玩,明天更要。”
“为什么?”
“明天我过生日!”她叫得好大声。八成兴奋过度,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你几岁了?”
“四岁。”她又叫,小朋友的嘻闹声隐隐可闻。
“你要什么礼物?”
“洋娃娃!”
“你不是有很多了吗?”
“妈咪不买。”她好委屈。
“真的吗?不许骗姊姊哦!”
“真的!”她又叫,叫得我耳朵受不了。
于是我这一天的任务,便是买洋娃娃。
我从来没喜欢过洋娃娃。幼小时,家里穷,买不起;再大一点,父亲天天在家里拍桌子打板凳,打得我的童年提早结束。
我很早就做了大人。母亲也从未把我当孩子看,有什么事也会找我商量。父亲仓皇离开她时,她又忿怒又害怕,我很小的年纪就知道教她别哭,有办法赶紧想办法,没办法就去请教有办法的人。
一言提醒梦中人,她果然向孙国玺请教,自此一帆风顺,再没有过烦恼。
我等到十一点钟,百货公司才开门。
“就只这些?”我问店员。一般的填充玩具倒是可爱,但洋娃娃却只是聊备一格,并没有特别精致的。
女店员瞪我一眼。当然,不是每天都有人这般找她麻烦。我又换了另一家百货公司,店员是个廿多岁的大女孩,非常的客气,虽然货色还是不令人满意,但她的殷勤,使我连不买都不好意思。
买完了我去找海伦。为了怕人看见,我叫女店员给我特大号的提袋。抽出来时,。海伦起初愣了一下,继而大笑。
“你干嘛?都要卅几了还买洋娃娃?补偿自己失去的童年?”
我后悔来找她。
“买给谁的?”她又问。
“自己玩。”
“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她说。
“我不会打死你,你也用不着相信。”
她看着我,研究我会不会像小木偶一样鼻子愈来愈长。
“陈诚对你不好?”
“他干嘛对我好?”她自以为聪明,但只是个洋娃娃而已,用不着冒充佛洛依德。
“好吧!你到底买这个洋娃娃做什么?”她总算切人正题。在这之前,她会说一大箩筐的废话,我屡试不爽。
“给她作衣裳。”
“你疯了?”
“我只知道你是作衣裳的专家,你为何总要讨论我的精神状态?”我瞪她。
“好吧!你需要什么?”
剪刀、针、线、缎子、蕾丝花边、珠子……
“你开的这张单子比火车轨还长,我要怎样找给你?”她叫。
“那是你的事,我今天晚上就要。”我站起来,把洋娃娃丢给她。
“为什么我总要满足你的要求?”她怨声载道。
“我们是朋友,对吗?”我把陈诚昨天对我的友情奉送给她。
“你去哪里?”
“吃中饭。”
“我也去。”
“我去龙山寺吃大排挡,那么脏,你不敢去的。”
她不但去了,吃得比我还多,我低估她了。前阵子馊水油闹得厉害时。她也从未少吃什么。
“你带陈诚来过这里没有了”海伦把所有咸的小吃都尝过了一遍,又叫了一大盘的台中蜜豆冰。
“你的客户若看见你的吃相都会他逃,你以后只能做家庭洋裁。”
“那是我的事,我在与你谈陈诚。”
“那也是我的事。”
“原来你们已经——”
我告诉她,我们还是纯友谊,用不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等你有腹之后再问,岂不太晚?”她盯着我的肚子看。
“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何必紧张?”
海伦满脸臊红:“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
她气得捶我。
吃过饭,迷信的海伦还有节目:“我们到对面求签。”她指着龙山寺。
“求什么?”
“人如果不是白痴,总有许多可求。”她自了我一眼。
我陪她过去买了香烛、米糕。
在这之前,我从未进过寺庙礼拜过。我每次来龙山寺,只为了吃。庙内香烟缭绕,信徒摩肩接踵,还有大群观光客。
“还记不记得高中时我们来此地写生?”海伦不胜唏嘘。
“是啊!那时候有崇高的目的,现在是每况愈下。”
“别胡说,菩萨会听见。”
“他不是没惩罚过我。”
“嘘!安静一点,正殿到了,这位是妈祖娘娘。你在心里先把自己的名字、年籍、住址说出来,再向它祈求你要问的事。”
这是个好主意,神明在上,我不妨问问是谁杀害了嘉露,如果我找到那小子,我会狠狠鞭他的尸。
我面对妈祖娘娘时,心上突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的脸上为何充满了仇恨?”海伦拜完了问我。
我们循着大殿向四周走了一圈,向每位神明膜拜。走到注生娘娘前,海伦一把拖开我,她太过迷信。明年并不适于生龙子,世界已经过挤,抢搭龙专车,会弄得没有医院生孩子,没有地方上学。
求到了签,我要拿去问解签处。
“何必求人?问我即可!”海伦一把抢过签条,“告诉我,你求什么?”
我没理她。
她自己胡猜念出声:“婚姻,大吉,动土不宜。求财有,孕得男,来人月先到……诉讼不可?”
她念个没完,我只问签上那谜一样的诗句。
“你不告诉我求什么,我怎么帮你解?”她皱眉。
“妈祖娘娘如果有灵,她该知道我问她什么。”
“好吧!”她费了大半天力气解起签诗,“你这人奇怪,签也奇怪。”
“奇怪什么?”
“不论你要问什么,结果都有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会有答案吗?”我要确定。
“有。但是出乎你的想象。”
“我多久会知道?”
“快了。”
“海伦,你相信这张签吗?”
“当然相信。妈祖娘娘最灵验。”她把我拉到寺外的石墙,才小声说,“你看,有这么多的人诚心诚意地拜她,已经拜了一两百年,就算她原先只是块石头,都会有超感应。”
她又成为玄学专家了。
第八章
我去乔琪家门口等小露,一直等到了四点,幼稚园的娃娃车都没过来。
我心里奇怪,打电话去幼稚园问。
“不会吧!我们的校车很准时的!”接电话的小姐告诉我。
“车没来。”我坚持。
“你再告诉我一遍小朋友的名字……乔小露……”她那边发出翻动纸页的声音,然后突然振奋了起来,“咦,乔小露今天根本没来上学嘛!小姐,你贵姓?你是谁……”
我挂断电话,还听见她尖锐高亢的声音在空中响。
小露没有上学?生病了?还是我偷偷带她去吃汉堡的事被发觉了?
我不敢打电话到乔琪家问,如果孙国玺知道了,并不是好事。
我约海伦出来。她带来一个大野餐篮,里面装满了我要的东西,针线刀剪,一项不缺,还有各色绸缎。非常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