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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孩子还好吧?”

  “好。”

  “我是指我们的孩子。”他似乎不太敢相信我答覆得这么爽快。

  “我们哪有孩子?你生的?”我笑着看他。



  “那一年,你告诉我——”

  “哪一年?”我做出个恍然大悟的姿态.“喔!那一年啊!”

  “那一年,你说你有孩子了。”他的脸红了一阵,真是稀奇。

  “有吗?”我耸耸肩。

  “我对你够忍耐的了,别耍我。”他暴跳如雷.他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真巧,我也这么想。



  “好吧!那一年我说了什么?你说一遍给我听。”我睨他。

  “我说过了。咦!你该不会是骗我吧?”他抓住了我的肩。

  “骗?”我这辈子还用不着这个字。

  “孩子呢?”

  “那年是有。”

  “现在呢?”

  “你看现在有吗?”我给他看我的身材。将近三十岁的人还能这么窈窕,想必他也少见。

  “你——”他看了半晌,才像被谁激怒般对我叫,“你当然不可能到现在还没生。”

  “不只现在没生,一直都没有。”我淡淡地说。

  “你骗我!”

  “是啊!我把孩子藏起来了,好跟你讹诈。”

  他放开了我,疑惑不已:“到底怎么回事?”

  “韦杰恩,你没有这个福气。”我笑,可是眼泪却滑了下来。

  我哭那个八年前因为我的懦弱而遭杀害的孩子。

  他的脸色灰败。

  “你知道了,以后不必再来烦我了吧!”

  他仓皇而退。

  果真是个小人。

  我如果有他韦家的后代,我会做皇后。

  可惜我不是,所以再次被他抛弃。

  我大笑,笑声回荡在走廊上。

  陈诚从电梯出来时,正好听到袅袅的余音。

  “你笑什么?一个人这么高兴!”他夹着大卷的图,西装上都是皱褶,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没白喝那三万元一斤的冠军茶。

  “刚才有人向我求婚。”我把钥匙插进锁孔。

  “答应了没有?”

  “此人不是王子。”我进屋后把手袋掷在沙发上。

  “你在等王于?”

  “只求王子一吻,便得脱百年孤寂。”

  “一吻就可以吗?”他作势。

  “不是王子就不可以。”我笑着逃开。

  “民主时代,应该平民也有一个机会。”他不依,硬是要凑过来。

  “童话里不是这样写。”我伸手打他。

  “你也没睡一百年。”他硬是在我额上亲了一下。

  “我会生气。”我脸红了,又恼又羞。

  “我向你赔罪。”他看着我,看得我全身发热。那样的眼光,使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

  “不用了。”我用生气掩饰发窘。

  “我们去吃北平菜。”

  “我们一见面就是谈吃,你不嫌烦?”

  “谁叫人类一天要吃三餐?”

  “我只吃两餐。”

  “把自己饿得这样瘦!”他夸张地拉起我的手臂,像是瘦得只剩下一根骨头。

  “别诱我吃晚餐。”我推开他。

  他斜倚在沙发上,笑着看我。

  “我不引诱你,”他懒洋洋地说,然后翻身而起,“我哀求你。”

  我笑得倒在地毯上。他拉我起来。我们肩对着肩,脸凑着脸,我急急挣开。

  “走!”他把手袋重新塞进我手里,重重拍了我一下。

  “去哪里?”

  “陪我走走。”

  “你是交通专家,平常还走得不够?”我嘲笑他。

  “那是工作,现在有美女为伴,怎可相提并论?”他可理直气壮得很。

  他把车开上了圆山。的确是个行家,那儿是台北视野最好的瞭望点之一。

  我们沿着山坡缓缓向前走。整个台北盆地都在脚下,万家灯火,五光十色的,煞是好看。

  “念大学时,我常常晚上一个人来这里。”

  “看夜景?”

  “看星星,看人!有时候什么也不看,躺在草地上睡觉,睡醒了才走人。”

  “为什么非睡在这儿不可?”

  “跟老祖宗多亲近亲近!”他的手自自然然地环绕在我肩上。“小心,脚底滑。”

  圆山是百万年前的贝塚. 他来考古?还是每回携美女游,教人家小心脚底下滑。

  野草花的香气随着风袭了过来。“好香。”我说。

  “你没有说错吧?下面是基隆河哩!”他做了不堪闻问的表情。

  “基隆河有什么不好?”

  他的脸忽然阴暗了下来。我这才想起,巫美花未出国前,曾在家专念过书。

  也许,他们的恋爱就是在这条河边。

  “好些年前,这个饭店曾膺选世界十大饭店。”他回过头,指着灯火辉煌的圆山,暗中,有着特别的气势与情调。

  “很古典。”从飞机上往下看,是台北的一个标志。

  “建筑的本身很不错,可是地基有问题。”他说。

  两个成年人在暗夜中共游,如果不是谈恋爱,就应该远离罗曼蒂克的气氛,杜绝遐思。

  谈建筑,是最不会出错的话题。更何况,这门学科有许多值得大谈特谈的。

  “从远处看——”陈某人说,“这座大宫殿像一只鹰,睥睨四周,正准备振翅飞翔,而地基却不成比例。”

  我默然。我只是个小小的技术工,做做红绿宝石的金工还可以滥竿充数,对巨大的物体,只觉得十分敬畏。

  天上的星星全出来了,难得看得这样清楚。

  “我服役时在澎湖,那儿的星星真大真多。”他谈完了建筑,谈澎湖的星。

  听别人回忆,总让我诧异。为什么旁人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我却没有?

  我的回忆,充满了疤痕。

  只盼能随风消逝。

  “谈谈你自己吧!”他也不再谈大气,把箭头转向我。

  “我?”

  “是啊!我胡说了半天,你一定觉得无聊。”他把西装上衣脱下,轻轻披在我肩上。

  “怎么会?”我摇头,“有过去可以说,是一种幸福。”衣服传来了一阵温暖,足以使我恋栈,但我还给了他。“我不冷。”

  “每个人都有过去。”他把上衣重新穿好。

  “只不过有人运气好,有人运气不好。”

  “你呢?你属于哪一种?”他充满了兴趣。

  “不管好或是坏,都已经过去了。”

  “说了半天,你等于一句话都没说。”

  “因为——”我低下头,“不值得一提。”

  “越红,”他的手搭住我的肩,近得听得到他的呼吸,“恕我直言,你太封闭,应该开朗一点。”

  我笑了笑。轻轻拂开他的手。

  我总不能写一本厚厚的书,向世人哭诉我的痛苦。

  即使有不幸,也是自找的。

  离开圆山时,已经晚了。车子慢慢往下开,车灯照到的地方。路旁的草随风轻摇,像是另一个世界。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多年前,我曾以为世界不尽是悲愁,也有许多欢乐可寻,但我未曾寻到,只捡拾到自己的悲伤。

  “为什么叹气?”陈诚问。

  “为什么不装作没听见?”

  “我关心。”

  我不敢吭声。

  “我不配关心你?”

  “让我们保持良好的友谊,这比旁的事重要。”我说。

  “我们是朋友。对吗?”

  “对,我们是朋友,友谊之间是有限度的。”

  “如果我想留住你,就应该聪明一点。”

  “你是我见过的几个聪明人之一。”我笑了笑。

  “我会记得这句话。”他说,“因为我想留住你。”

  我只是个不缴房租的房客,不值得他留。但他留我也好,反正我无处可去。

  回到家,陈诚摆出棋盘。

  “我累了。”我歉然地笑笑,关上门。

  半夜起来上洗手间,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孤灯下。他独坐,左手跟右手下棋。

  看得出来,他很寂寞。

  这年头,谁又是日日笙歌,夜夜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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