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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我的大道理惊讶。

  “我妹妹死了,我哭得再伤心也对她无益;巫美花离开了你,你把自己弄成多悲惨都不能挽回。”

  “我没有要挽回什么。”

  怎么没有?他受我指责还想挽回面子呢!



  人做某些事,总要带点强迫性,但我还没办法强迫他不哭。

  “我只说到此为止,陈先生,你是聪明人,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他是聪明人,聪明人不该任自己坐在这儿如枯骨朽木发臭发烂,更没有人要。

  我走开了,两步之后又回头:“我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你可以先把自己洗刷一下,也许你会改变想法,喜欢自己也不一定。”

  他的脸被我的刻薄话说得飞红。他还知道脸红,应该还有救。

  孙国玺找我去谈话。他才四十五岁,但嘉露害他一夜之间老了不止十岁。



  她是个小害人精,平时顽皮淘气,死了还折磨人。

  他在松石小筑接见我,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嘉露着医生的事你事先知道?”

  “不知道。”

  “你曾带她去检查过?”

  “是。”面对他的指控,我无从分辩。他知道这么清楚,绝非空穴来风,八成请了私家侦探。他是冰山型的人物,表面不动声色。

  “多久的事?”

  “两个月前。”

  “医生怎么说!”

  “她没有病,但是要用坐药。”“和一个男人讨论这等隐私的事,难免面红耳赤。

  “那时候你就知道她——”

  谢天谢地,他没说出“失贞”这两个字。

  “知道。”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半天才问:“她告诉过你是谁吗?”

  “她没说。”

  “你问了吗?”

  “这有什么不同?”我轻声问。

  他许久许久才叹了口气“没有,没什么不同。”

  虽然已是秋天,但房间面向花园两边的活动帷幕依然是打开的,坐在房里也跟坐在花园中一样,可以轻易看见盛放的花朵、营营的蜜蜂、树丛与蝴蝶……

  微风中,一阵又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

  那香气扑朔迷离。让人想问:到底有没有玫瑰花?虽然亲眼看见了,仍然被风愚弄。

  十五岁的花,还没开就谢了。

  “你回去吧!没有别的事了。”他这算闲话家常?

  但我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你如果知道什么请告诉我。”

  他惊讶地看我一眼。他变得更老了,惊讶的表情显得老态。

  “是的,你知道什么?”我紧迫不舍。

  “我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你不是问,只是确定。”

  他没问我“确定什么?”

  他是成竹在胸。

  当然,他报仇的心比我切。

  “你预备怎样做?”

  他不回答。

  八我在回去的路上不断想着孙国玺可能采取的手段。

  他会杀了那个罪魁祸首。

  在这个时代,杀一个人毕竟还不那么简单,尽管他有天大的罪名,杀了他还是要犯罪。

  杀人也是一种艺术。

  孙国玺有的是钱,也有的是脑筋。

  不过那也得找得到真凶才行。我确定他还没找到,他若那么神通广大,也不会来问我。

  若想在他之前找到那个浑球,还真要有点本事才成。

  我边骑着单车边想,刚进巷口,一辆车对我大鸣喇叭,紧接着,海伦那头卷发从车窗伸了出来。

  “喂!掉魂啦?”

  去她的!我皱起眉:“干嘛?”

  “有空没有?我请你吃中饭。”

  “吃过了。”

  “吃过饭了?那么喝咖啡也行。”她跳下车把我从单车上拽下来,再把单车塞进她的后车厢,就这么让后车厢一路敞着大门招摇过市。

  我无力反抗。再疯狂的事她也干过,她是个傻大姐。

  她在一个咖啡店门口停了车。

  我明明不饿,但看见了热气腾腾的咖哩鸡饭,突然一阵难受。

  “你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海伦同情地看着我。“还是我该用另一种方式问——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昨天。昨天中午我看陈诚什么都没得吃,做了一个炒饭,结果他仍然没吃,我自己把炒饭吃得精光。

  附赠的咖啡送上来了,香气扑鼻。

  饭和咖啡竟给了我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我才自半饥饿状态的梦境中醒来,呆呆地向前凝视。

  “告诉你一件事——你母亲要我通知你,你爸爸回来了,住国宾饭店六O 五房,他想见你一面。”

  他在纽约搞牛肉场真发了财,对不对?现在住得起国宾饭店了。

  “说话啊!”海伦推我。

  “有你这种朋友是我的不幸。”我冷冷地看着她,“你讲任何一句话都要拐弯抹角。”

  “我没有。”她分辨。

  “你害我消化不良。”

  “那是你的胃不好。”

  “是吗?”她原可以一见面就把该讲的说清楚,而不是让我先吃饱了再害我。

  “越红,他究竟是你爸爸!连你母亲都能原谅他,为什么你不?”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在我心目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谈什么原谅不原谅。”我站起来,“谢谢你的午饭,我走了。”

  “等一等。”她伸手拦我,“还有一件事——你托我找的新工作,有着落了。”

  “谢谢你,我已经有了.”

  她坐在那儿目瞪口呆:“越红,我发现我愈来愈不了解你。”

  “你几时了解过?”

  她付了帐追出来,我正在她后车厢中把单车抬出来。

  “我们多年的好友,你这样就算了?”她哀求。

  “算什么?”

  “我们的友情。”

  “我们还有友情?”我冷笑,“好,我们算个清楚,陈诚的事怎么说?”

  “哪个陈诚?”她真会作戏。

  “以前有个大官叫陈诚,在台湾实行三七五减租,已经死了,你想我会是在说他吗?”

  “爱说笑!”

  “我不喜欢跟一个臭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海伦低你干的好事!”

  “啊!不喜欢就搬家嘛!”她装呆扮痴的确很有一套。

  “你布下的陷阶。”

  “是吗?”她傻笑,“陈诚不好?”

  “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不留给自己?”

  “我没有福气。”

  跟她讲也是白讲!我还是办自己的正经事要紧。

  “等等!”她一把拽住我,差点儿把我连人带车拽倒在地上。“听我说,越红,你们合适,你放弃了会后悔一世的。”

  我头也不回地骑上车走了。

  到了民生东路,我找到了麦当劳,从旁边的公园进去,找到了六百二十七巷,在一栋大厦前停下,按七楼的门铃。

  “谁?”好半夭,才有人来应门,刚睡醒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像录音带中的背景效果。

  我没应声,那个年轻的女孩又问了一次。

  “找小江。”我的声音模糊得让她听不出性别来。

  门开了。

  我乘电梯上去。这么好的房子,电梯中却都是秽物、报纸、冰棒袋、汉堡空盒。我尽量靠门口站,门一开就冲出去。

  铁门是开的,我推开里头的雕花硫化钢门,景象令人骇然:一个女孩子倒在沙发上,垂下来的手臂上满是针孔,另一个正蒙着塑胶袋,在吸里面的胶。

  “哈!原来是你!”打速赐康的那个认得我。她口齿不清地说:“你是嘉露的姐姐……,到这里来干么?”

  “小江在不在?”

  “不在,去包秀去了。”她显然说话大舌头,但神智倒还清楚。

  “我跟他约好的。”我笔直地走进右边的通道。

  “是吗?”她警觉地想来拦我,无奈力不从心,又倒回沙发,睡在吸胶的身上。

  真是个垃圾堆,像嘉露那般娇嫩的女孩怎么能忍受她们?难道在我没看见时,她也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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