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鼓起勇气冲上楼,但那团影子并末因我抓住它而消失,相反地,它竟是个实体,我用力抓到的是一件衣服,里面没有任何内容,这太恐怖……我立刻放掉它。
但单等我一松手,它又在那里虚晃,我既惊且怒,这是我的屋子,花了好几百万元买下的,凭什么有异物侵入?可是正举棋不定间,那件衣服又飘上我的头顶,直罩下来,我惊叫出声,拼死力挣脱开,只听“嗤啦”一声,衣服被我扯裂了,连吊着衣服的长线也被我硬扯了下来,我甩掉衣服跳上楼,躲在门背后的果然是碧随,手里拿着一根竿子还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拽住她,啪啦啪啦地狠狠在她的屁股上打了好几大巴掌,打得她哭起来。
“马上离开我的房子,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别怪我不客气。”
她泪汪汪地跑了,过了好半天我的血压才降下来,气平之后,我对自己竟如此容易动怒也感到不好意思。碧随还是个孩子,我这样暴躁地责打她实在有失长者之风。
但我这样发火,是否也正显示我的恐惧?我对这屋子所谓的历史,并非全然没有芥蒂的。
我绝不是想像中那么开明。
可是世界真的会有幽灵吗?我开始像小学生似地思考。直到门铃声打动了我。
是桂家那个暴眼凸额的老佣人,她着急地问我说:“戴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但务必请你帮这个忙,到局子里去保我们小姐。”
碧随出事?还是月随?我被她没头没脑的一阵恳求弄慌了。
“刘嫂,有话慢馒说,是你们家的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她出了什么事?”
“是碧随小姐,她现在警察局里,你好不好去一趟。”
她开一部84年份的福特,车子虽旧却保养得很好,到了分局后我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碧随方才负气出去,不但无照驾驶,还开快车,被巡警拦了下来,由于她未满18岁,一定要监护人来保释。
老佣人急得快哭了,她却没事人似地坐在那里,嘟着嘴还在生气呢!
具结后,缴了罚金,车子也准许开回来,碧随连句谢都懒得说,就要眺上车。
“下来。”我把她赶离驾驶座,刚被抓过就这么不知死活。
她狠狠地看我一眼,只好让开了。
我倒了八辈子霉替她当司机,她还一点也不感激,用白眼瞄我,大概是记恨才打过她。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哼哼卿卿。
“你闯了祸,为什么不自己担?要冒用月随的名字?”我责问。
“高兴。”
“高兴的事多着呢!怎么不去做点能让别人高兴的?”
“不要你管。”她那双大眼睛像猫一样,瞪起人来野性十足。
“我要真不管你,现在还被困在分局里。”
“我才不在乎。”我不再理她,这丫头欠缺教训,别看她年纪小小迟早要惹出大祸。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碧愿见我没动静又撤起娇来,方才的气势汹汹变成千娇百媚,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我关心你,希望你做个好孩子。”
“你要看好孩子,应该去找月随。不过我猜她根本懒得看到你。”她露出恶意的微笑。
“她还好吧?”
“她的世界哪有什么好不好,当白痴是最幸福的。”
“我以为你是一个好姊姊!”风太强,车子的篷又投放下,我们的对话大得简直像是在吵架。
“以前是,我做累了!”她双手上举伸了个懒腰,“做得那么好干嘛,又没人嘉奖。”
“某些事情是本份。”
“谢谢你的教训。每天教训人,你烦不烦?”
车到了她们家门口,我才松一口气,太久没开车,简直是有点战战兢兢地,再加上她坐在旁边唱反调,能全身而返是我的运气。
“戴先生,请留下便饭。”老女佣刘嫂坚邀我留下:“我做了点粗菜,不成敬意,务必要赏光!”
碧随对她的台词发笑:“刘嫂是上古时代的人物,你得多包涵。”
我留下来,不仅是对自家的“蛋炒饭大餐”投反对票,主要还是想见见月随。
我对这个智障少女非常感到兴趣,她那么美丽,那么脆弱,我真想知道,在她奇异的世界里,她究竟在想什么?
也许,在那个世界中,充满玄妙的、不为我们这些自命是“正常”的人所了解的东西。
但刘嫂开始上菜时,月随不肯下楼来。
“她怕生。”碧随说。
“除了智障外,她的心理有没有问题?”我问:“看过医生没有?”
“我们别谈她成不成?真扫兴!”碧随拿起酒杯:“敬你!祝你灵感茂盛。”
我告诉她,茂盛这两个字不能用在此处,她竟不在意,说“造句造得那么好有什么用,何必穷讲究。”
在我们那个时代,一个知识份子的修养和人品都很重要,她却全盘否定,是她个人的夸张呢?还是教育的不当?
“你落伍啦!”碧随大口吃牛排,肉只有五分熟,鲜血淋琳的,她不但巧黠、美丽得像头猫,连吃相都是。
“这个时代什么都讲求速效。”她发表心得:“只要能达到目的,运用什么手段都不要紧。”
“生而为人,总该有点更高层次的意义吧!”
“什么意义?”
“比如说,每个人都该有理想。”
“你有吗?”她嘲笑地,然后道:“我也有呀!我最大的理想是当现代舞团的第一女主角。”
“你为什么不能?”
“舞团的导演说我太年轻,跳不出韵味。”
“他指的韵味是——”
“男欢女爱的经验啊!”她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差点害我把叉子吞进肚子。
“胡说些什么?”
“我才不是胡说。薇特你知道吧?”
“花式滑冰皇后?”
“就是她,她年年得第一,今天预备从比赛中退休,记者问她为什么退出?她说她已经跳出了颠峰不再留恋名次。你知道她怎么跳出颠峰的?”
“她努力,全力以赴。”我的回答是百分之百的老土。
碧随大笑。
“努力?哪个人不努力?”她不容情地批判我:“就像你画画一样,每个画家都努力,为什么只有你有国际性的地位,而你以前的同学还在画外销画?”
“我没那么好!”我被她笑得脸红。
“当然啦,你可以说各人天份不同,可是这些答案都是屎,你应该听听薇特的,她以前只是个好选手,但自从她跳卡门的曲子后,她才知道自己是超级的。”
“噢!”我从不看滑冰节目,无法置评。
“她开始跳卡门时,动作非常完美,一切都无懈可击,可是等她尝到爱情的滋味时,那一夜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滔滔不绝,我继续保持沉默,安兰不是我此生唯一的女人,但我也无法和一个小孩子大谈“性”如何如何,那对我的人格是亵渎。
“总之,她到达颠峰的秘诀只有一个,就是成为女人。”
成为女人,一切可以迎刃而解?我不敢相信这个过于新潮的说法,至少对我不适用;我自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男性,成长过程中,也一直准备着如何做一名高贵的男人。
“如果我成为女人,我也会是最好的。”她把八盎司的牛排吃得干干净净。
我更不敢吭声!
“所以我挑选你。能够成为我最优先的考虑对象,你该感到荣幸。”
“什么考虑对象?”我如坐针毡,若非刘嫂一再以着急的眼色要我留下,我早就走定了。留下吃这顿饭是不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