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沈嫂做得中西餐都道地,每天又忙忙给我进补,我不好意思扫她的兴,今天早上我发现皮带又得松一格。
“人到中年千万胖不得。”她认真地说。、
我被她的口气逗笑了,小丫头居然板起面孔来教训人,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
“你太胖的话,会得各种老人病。”
“碧随,你要说什么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哦?我真的有那么奸诈吗?”她睁圆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你这样莫名其妙地说话,自己有什么感觉?”
“我是为你好!”她又扬起脚,踢起一块石子。
“你怎么不替自己打算打算?”我刚要讽刺她,她就立刻阻止我,“别跟我说耶稣,我就算做错什么,至少也能增长见识,你做错就不一样了。”
“哦?那我该做什么?”
“这还用得着问我?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冷笑。
我没有回答她,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早已死了,做什么都不会有劲。
“我要回去烤肉了。”她往后转。“听不听在你,将来后不后悔也在你。”
当然,斯情斯景只是凑合着过,算不得理想人生,可是,世界上真有理想人生吗?如果有地方卖理想人生的入门券,我也要赶着去买一张。
可是,她所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我终于找到时间和文莉谈话。
跟她约在日本料理店见面,她现在是吃的专家,选的地方绝不会错。
“你要开画展?”她大吃一惊,刚喝下的日本清酒差点儿没呛出来,脸咳得通红,又忙忙地道:“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算迟。”
“你有合适的画廊了?”她急咻咻地问。“是哪一家?”
我如果能保持沉默,一定不会多嘴,但我今天不讲,明天她仍是会知道的。
文莉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女大学生了,这点可以从她闻知真相后看出来,她表现得太好。态度自然风度绝佳,完全掩饰了内心的真正感受。
“恭喜你终于跨出第一步。”她为我斟上酒,“我敬你。相信安兰也会为你高兴。你早该这么做了。”
她方才失态,是因为把我当自己人,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第二天,她像当初搬进来时一样,不动声色地慢慢把东西往车里装,不同的是这回把家当搬走,也许她开始了解“欲擒故纵”的道理,一个女人太心急,会把事情弄糟。
文莉走了,碧随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撒野,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谁也不了解她.前些日子捉弄得要我发狂,这些天又没事人似的,连招呼都不过来打一个,像是压根就忘了我这个人。只有月随维持着她的老习惯,每天的天才亮,我躺在床上就能听到湖里的水声,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她在那里游泳,我就觉得一阵安心,然后我会立刻起床,到我的玻璃书室去,在那里,有我最心爱的工作在等着我。
通常我都很能进入情况,但有几次,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有人在偷窥,每回我都能在玻璃上找到湿漉漉的印痕,外面敷水泥的路面也看得到刚走过去的脚印,这当然是月随。
我对她最大的兴趣不仅是她秘密的通道——我不只在这附近寻找过百次,可是我总找不着蛛丝马迹。我对她神秘的性格,也很好奇。
严格说起来,我只见过她三次,但她给我的印象是无法磨灭,她跟这屋子一样,有种十分诡秘的,很可能是超乎自然的力量。
我当然不会畏惧,但我担心沈嫂会对这些异象不自在,她初来的那几天,每当她一靠近我,我都暗暗担心她就要说不来了,但终究她一个字也没说过。
或许年龄和阅历能使一个妇人成熟,不致于像小女孩般大惊小怪,对她的大方持重,我很高兴文莉替我找对了人。
但尽管沈嫂隐忍不言,这屋子的怪现象还是存在着的,它虽然不如我意料中,随时要开口说话,但情形也不致好到哪里去,尤其到了晚上,楼梯上总是有异常的骚动,那只黄头鹦鹉是最看不得异象的,总是拼命扑着翅膀,大声叫唤,弄得鸡犬不宁,活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除非把它移开否则绝不停止它的抗议。
沈嫂倒是想了个好办法,她用手工做了个很漂亮的布罩子。一到了晚上,就把鸟笼罩起来,我第一次见到那布罩,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心照不宣,连望都没多望我一眼。
女性该有的美德她都有,只可惜因为生了个不肖子落到这个地步,否则,至不济也是连锁牛排馆的老板娘,多么的风光。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生活上的不如意影响到心理的平衡,自有宗教做她的支撑点,她是耶稣忠实的信徒,甚至教会拿破仑说“以马内利”。
不过她并没希望改变我这个异教徒,这是她做人成功的地方。
她只不断做些好菜改变我的胃口。
安兰去后,这是我头一回好好的工作,经常一天工作18个小时以止,像个狂人,但身体愈累,精神反而愈亢奋,也就愈吃不下东西,刚胖起来的地方都像漏了气的玩具般消了下去,碧随说得有理,要减肥何必去健身房,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工作是最好的减肥药,效果彰著,还不会有副作用。
新闻界对我这次的展览兴趣十分浓厚,三番两次透过画廊,和我接触,我若是抽出时间和他们周旋,别的事就甭做了。
这也是我不愿意和文莉合作的最大原因,她八面玲珑善于交际,非常地敬业,与我的性格大异其趣,若我们搭档最后一定不欢而散,还不如永不开始的好。
对我没接受她推荐的画廊,她心里有芥蒂。
她心里对好多事情有芥蒂。
头一桩是老太大死得不是时候,至少,老太太只是对我频加暗示,并末正式“托弧”,所以,就算后事办得再起劲,她依旧名不正言不顺。
再者,是我处理新庄副都市中心的土地,接受的是第二家财团,这使她的颜面无光。但她风度好,装聋作哑了半天,直到第三次打击又接踵而至,这才受不了。
但我们都是成人,让她早点死心,未尝不是件好事,我专心画画,落得清净。
这天早上,我正吃着沈嫂特别炖的人参鸡当早餐,一打开报纸,就看到碧随的消息,她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衣,在半空中作飞跃状,一身晶莹剔透,逼人的青春气息。
新闻上说,这个秘密武器提早曝光,是因为她还未正式为电视台效力,就毁约转向某实力雄厚的跨国电影公司,电视台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拿着合约和电影公司打起官司来。
但电视台未必打得赢,根据报社的法律顾问分析,那张合约还不算正式契约,因为许多细节没有淡妥,只能算是委托书,而签订文件的是桂碧随本人,她尚未成年,在民法上,属于限制行为能力人,有关她的意思表示,就该得到法定代理人的允许,所以这张委托书的效力就要大打折扣。
不过电视台也不气馁,报上说,内部的高级人员已在善拟对策,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她小小年纪,就有本事把这些头等的厉害角色搅得乌烟瘴气,也算是有能力的了。
我吃过饭,还要回书室,只见碧随跑了进来,急急地说:“拜托,让我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