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跟他说——我恨他!”想想哽咽着逃离树身,逃回自己的卧室去。
反正她明早就走了,走得远远的,再也麻烦不到他了。
在香港转机后,她们登上了法航,普湄湄优雅的法语可是有了用武之地;她宛若已置身世界魅力的焦点——巴黎了。
这是想想头一回坐飞机,但她一点也不喜欢。
根本没什么好喜欢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对劲。
虽然普湄湄买的是头等舱的票,但憋在那窄小的飞机空间内,就算是设备再豪华,也挺够受的。
飞机在飞,飞过了白天与黑夜。
白天与黑夜、天空与海洋,对她来说,并没什么两样,她总是茫茫然地在发呆。
“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了!”当空中小姐推着小车分发餐盘时,普湄湄对想想说。
她摇摇头,心中一片苦涩,不知道小老虎现在在做什么,他真的不在乎她吗?
“为什么不要?”普湄湄要发脾气了。
“冷的!”她把音乐频道的耳机塞进耳朵中。
“不吃也得吃!”普湄湄由空中小姐手中接过餐盘,“看看你那副死样子,带你到巴黎,是亏待你吗?哪个同学有你这样豪华的假期?”
想想忍无可忍的塞住了另一边耳朵,忽然狂怒起来,把膝盖一顶,装满各色食物的餐盘登时倾覆在漂亮的地毯上。
普湄湄怒不可遏,几乎要挥过一巴掌去,但她终于忍住了,总不能在大庭之下闹笑话吧!
她气得脸部肌肉簌簌在动,但只有保持着淑女高贵的气度。
巴黎到了。
多么罗曼蒂克的城市!
普湄湄由窗口鸟瞰,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西特岛!深冬雪中永难忘怀的岛屿,她又回来了。啊!那最前端的是新桥,中央华丽的尖塔是圣夏特教堂,围绕四周的是高等法院,右上方可以看到圣母院,过了建于十七世纪之初最古老的“新桥”,是罗浮宫,图勒里花园,协和广场,香舍丽榭大道。啊!凯旋门,庄严肃穆的凯旋门!
啊!……完美的都市计划,那充满庭园之美的圣地,古迹,星形大马路……塞纳河,整个西特岛是浮在水面的果核。
巴黎是古城,具有浪漫文化气息的古城。
但也是新的现代都市。
经历两千多年的历史风云,大地不变,巴黎的芳华如故。
普湄湄全身激动起来。
在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曾有一个男人,在巴黎,在她灿烂的青春时期,走进她的生命中。
巴黎啊!她感到了生命朝气的脉动。
许久不曾有的泪光也浮上了眼眶。
诗情画意的雪景中,是追忆,是怀想,也是现实绮丽的世界。
如果当时不是为了抱着婚礼的憧憬回去,这儿便是想想所出生的城市哩!
她又伤感又悲哀地回首了。
飞机停妥了,人们相继下来。
有人在雷布尔机场等她们。
这不是个新机场,但离巴黎最近,离巴黎市的北方只有十三公里。
当初普湄湄离开时,就是在此地登机,所以重回旧地,她选择了它。
等她们的,是普湄湄十多年前的老友卢塞尔先生。
他的个子比一般法国男人高,而且具有英俊的外表和十分轩昂的气概。来之前,想想只知道要住他的豪华别墅,但没想到他竟这样的英俊,他和母亲热烈拥抱时,真使她不自在。
当卢塞尔轻吻想想的面颊向她致欢迎之意时,她敏感又多疑地望望他又看看母亲。
普湄湄经过了长时间的飞行,非但没有倦容,适当的化妆反使妃子容光焕发,仪态万千。
卢塞尔先生以丰盛的晚宴款待她们。
因为卢塞尔的夫人在前些年过世了,所以坐在女主人座位上的,是他十五岁的大女儿——凯瑟琳。
凯瑟琳长得非常美丽,但跟卢塞尔的长相并不相似,也许像母亲?听说卢塞尔夫人是西班牙人。
凯瑟琳的态度并不可亲,相反的,她礼貌得似乎有些敌意,自她们一进屋,想想马上就从她的表情中发现了。
倒是凯瑟琳的弟弟,十二岁的海穆,对想想十分表示好感,一直向她打听有关中国的事情,他未来的志愿是做一名历史学者,所以他对中国的文化非常有兴趣。
“我看你是对美丽的中国小姐有兴趣吧?”卢塞尔幽默地替想想解围,因为想想被他一连串奇怪的问题问得有些窘迫,而有限的法文单字又不够用,“不过……”他假装瞪了瞪海穆一眼,“你实在还早!”
大家都笑了,包括凯瑟琳,只不过想想觉得她杏仁形的西班牙眼睛中笑得冷冷的。
饭后喝过了茶,凯瑟琳就说有事先告退了,想想看着卢塞尔和普湄湄有说有笑,互诉别后,十分开心,一时也觉得没趣。
“芙罗拉!”海穆一扯她的衣袖,“我带你去走走好吗?有好多东西给你看!”
她点点头,无论如何,都要比闷坐在这儿好。
“会骑脚踏车吗?”海穆问,和卢塞尔一样的蓝眼睛在闪光。
她点点头。
“那你骑凯瑟琳的!”他带着她穿戴好装备溜进了车房。
外面飘起雪花来了。
雪。
白颜色的,六角形的雪。
她呆住了,刚才由机场来时她倦得在车中的暖气里睡着了,根本什么也没发现,而在飞机上时,她倒的确看见底下的世界一片银白……奇怪的是,普湄湄仿佛没有看到漫天大雪,而叨叨念着凯旋门,圣夏特教堂,新桥……
但那时任她怎么穷尽目力,都分不清楚覆在雪下的建筑物……
“台湾下雪吗?”海穆见她发呆,便问道。
“不!倒了高山。”她不顾寒冷,脱下皮手套,伸出手掌去迎那洁白的飘雪。多么的小又是多么的柔……
未若柳絮因风起,撒盐空中差可拟。
想想念着临放寒假的最后一课国文……没有想到,才一个礼拜,她就在迢遥的千里之外,完完全全溶入了诗趣的情境。圆圆的黑眼睛好专注好美。
如果其平也在这儿,那该多好!他一定会爱这雪国的!她内心有丝愧疚,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为她的不辞而别忿怒或忧伤吗?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有意遗弃他的?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他态度那么恶劣呢?
她深吸一口气,重套好手套,跟在海穆后面把车骑了出去。
雪中的空气甘香清新,并不如想像中那般湿冷,她“滴铃铃”地揿着铃子,一时之间,所有的烦恼忧愁都在白茫茫的视野中消失了,心胸仿佛立即要融漾开来。
“小心,很滑噢!”海穆一边在前头引导,一边高声叮嘱,长长的咖啡色围巾被风吹得一飘一飘。
她笑了起来,追上去,和他并肩骑着。
“你看到前面那盏灯的光吗?”海穆指着前面孤立在雪中的一幢房子,嘴中喷着白蒙蒙的雾气道,“我有一个朋友住在那儿,他叫卡地亚,他喜欢画画,是意大利人。”海穆正说着,想想突然头一歪,一声尖叫,就自车上摔了下来。
第四章
好象是在另一个世界。
这样的遥远,这样的空蒙。
想想困难地睁开眼睛,多么奇怪的房子!四周都是松香水和颜料的怪气味,而糟糕的是在她面前,还坐着个皮肤黑黑的大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大吃一惊,吓得坐了起来。
“不要怕,他就是我的朋友卡地亚,刚才你从单车上摔下昏过去了,是他帮忙我把你抬到他的房子来的,你还好吧?真高兴你醒了。”海穆赶紧跳过来,担心地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