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要你这么委屈天天为我等门,我回不回来对你有任何差别吗?唯唯一样会长大,乖乖地、不挑食地吃完三餐,家里不会有任何费用迟交、永远会用最健康、对孩子最好的方式过生活。为了不违背您这位大主妇的规划,我就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家了。”
而杨舒雅甚至还来不及把这突如其来的一堆话消化吸收,转眼间安至尧就夺门而出,失去了踪影。
“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杨舒雅抽掉盒子里最后一张面纸,边捂住鼻子边抽抽噎噎地说着:“唯唯乖乖长大、家里用最好的方式过生活,这有什么不对嘛?至尧究竟在生什么气?”
“我也听不懂……”林诗皓喃喃回应,脑子里努力地想参透这个很“闷”的男人这番惊人之语的真意。
“你们结婚几年了,舒雅?”一直像个布景在一边安静听着女人们对话的齐家,挑这个时候开了口。
“快六年了吧。”杨舒雅努力想在面纸上找到最后一个干净的角落。
“家里的经济一直都是你在掌管?”齐家掏出他自己的面纸递给杨舒雅。
“对啊,至尧很忙,不常在家。谢谢。”杨舒雅感激涕零地接下面纸。
林诗皓有些犹豫地看看齐家,不太明白他问这几个问题的意思。
“所以家里买什么、吃什么、用什么、什么时候出去玩、参加什么婚丧喜庆,甚至几点上床睡觉、该做什么休闲活动……都是由你决定喽?”
“呃……大部分……几乎全部……都是。”
林诗皓开始瞧出些许端倪了。
“你问过你先生的意见吗?我是说在做决定之前。”
“嗯……我说过他很忙嘛!”杨舒雅答得有些心虚。“不过之后我都会问他觉得好不好,他每次都会说“都好”。”
杨舒雅早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泪水,这时若有所思地沉默着,似乎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
“舒雅……这个问题可能会有点冒犯……但是,在唯唯出生后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决定是为了儿子,而罔顾了你先生的?”齐家进逼到某种程度的尖锐问题。“唯唯的教育,多半也是你在选择、决定的吧?”
“嗯。”这回杨舒雅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就陷入她自己的沉思之中了。
林诗皓支持性地握握她的手,换来杨舒雅一个疲惫加上恍然大悟,又是如释重负的笑。
齐家拉着林诗皓去冲洗水槽里的杯碗茶壶,留杨舒雅一个人在餐桌边坐着想一想。
“喂,介不介意我问个有点私人的问题?”接过齐家洗好的杯碗擦着,林诗皓用“窃窃私语”的声量问着。
“你先问了我再决定。”齐家也“窃窃私语”回去。
“你当初为什么要放弃心理学的老本行啊?”
“It'salongstory!”齐家摆出一副了不得的姿态,好笑地用沾了泡沬的手在林诗皓鼻尖上一点。“以后有时间再告诉你。”
“臭屁!”林诗皓挥掉鼻尖上的泡沫,朝他吐吐舌头。
客厅的电话在这时候响了起来,静坐无声许久的杨舒雅一下跳了起来,像箭一样往外冲。
“至尧!你现在在哪里?你不要生气!赶快回来……”
用不着他们偷听,杨舒雅兴奋的声音大概左邻右舍都会被吓到。
“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你赶快回来,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讲……”
齐家和林诗皓抬头对看了一眼。
“你看我们不向主人知会一声就走会不会太没礼貌?”
“我看啊……”林诗皓眼睛一转。“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人家夫妻谈心吧!”
— — —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来了淡水,干脆就学观光客去吃个“阿给”当午餐。美食当前,林诗皓牢记的还是她刚才对齐家的疑问。
“什么问题?”齐家塞了满口冬粉抬头问她。
“少装傻,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林诗皓不耐烦地重复一遍。“你为什么不去当心理医生?你真的满行的耶!”
“你以为整天听人诉苦、看透别人问题中的盲点是很好玩的事吗?”齐家满不在乎地继续吃东西。
“至少看起来像是啊,而且真的很帅耶。”林诗皓并不觉得工作条件一定要高薪高地位什么的,但是好玩、和自己的感觉对得上,同时做来会有成就感,是一定要的。
“帅?其实讲难听一点,心理医师就是专业的垃圾桶。很多求助于心理协助的人,只是需要人听他们讲讲话而已,至于问题解不解决得了,大半还是得看当事人自己。”齐家对她这么表象的判断不以为然。
“但是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人生百态、见识各式各样不同个性的人,也是挺不错的事嘛。”
“你当律师接触到的不也是这些?而且你还不用负担帮助他们参透解决的压力,不是更好?身为这样的专业,遇到的却是太多专业无法插手的事,任谁都会想放弃,更何况是我这么计较工作和自我满意配合的人。”
“原来是挫折伤了你的骄傲……”林诗皓不怕死地批评谈起工作严肃无比的齐家。
“知道就好。”拿筷子敲了敲她的头。
有好一下子,两人之间只有咀嚼和碗盘碰撞的声音。
“唉!”林诗皓长长地叹了口气,筷子往吃完的空碗里戳。
“你干嘛?吃不够啊?”齐家啼笑皆非地看着她难得的一副幽怨女儿态。“那我再叫一份好了,老板──”
“你不要耍笨好不好,心理学家?”林诗皓无力地摆摆手阻止他。
“别那样叫我,很难听。”齐家酷着脸摇着手指警告她。“就算观念受到强烈打击也不行。”
“看吧,又被你看出来了,不叫你心理学家要叫什么?读心人?”
“读心的事心理学家不见得做得到,但是一般人只要够用心就可以。”齐家执起林诗皓的一只手掌把玩。
“什么样子才叫“够用心”啊?”她还是懒懒的。
“全心全意。”齐家定定地看着她,用赤裸裸、直勾勾的眼神。
“噢!”林诗皓转开沸腾的脸,赶紧找个安全的话题。“你知道我在感叹什么?”
“对老朋友一向的认知被完全打倒,不是吗?不然还有什么?”齐家无意进逼,顺水推舟地接话下去。
“对啊,我一直以为舒雅扮演的是一个没有声音、没有自我的角色,丈夫为天,孩子是地,她就为他们而活。”林诗皓摇摇头。“原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不是?只是她诠释这个角色的方式和你想像的有出入罢了。”齐家有种局外人的清明。“无声的角色不见得是没有自我的,这一点你搞混了。”
“可惜她把自我和家人的自我重叠,又自以为是得过分了,否则舒雅会是我最羡慕的那种人。”林诗皓头靠着手,一脸的惋惜。
“你羡慕什么样的人啊?”这可引起齐家的兴趣了。
“只要为自己在乎的人打拼、不用承受外头的风风雨雨、不用把天真的情结藏在梦里……该算得上是幸福吧?”林诗皓的眼神一片浑沌。
“你不敢的。”齐家抿着唇对她摇摇头。
“喔?”林诗皓没有生气,只是瞅着他。“愿闻其详。”
“你宁可辛苦地自己去承受刮风下雨、用最实际的态度去面对生活,你选择为你在乎的“事”打拼,因为你不敢想像失去了它们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