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啥?”老人强压下喜悦,不动声色。
“你耳聪目明,知道我的意思。我说过会给你讨房孙媳妇,但规矩由我定,你若敢插手搅局,我会让丁通谋来接手你的产业,姑且看看我有没有这份能耐!”他说著走进休息室,五分钟后换了套休闲装出来,不瞧老人一眼便跨出了办公室。
老人盯著孙子的背影,喃喃自语:“你当然有,但你不会!”
※※※
李富凯大跨步的走出办公室,全身蕴藏的那股气势磅礴的怒火,正冒著杀气腾腾的白烟,直贯上他的脑门顶。而此刻坐在门口的郑月美,因为先前没来由的挨骂已是吓得涕泪涟涟,这回见他又愤怒的出来,更是惊得跳了起来。
面罩寒霜的李寓凯将双掌抵在郑小姐的办公栗前,冷酷的警告她:“你坐好,别动。”
可怜的秘书只得强按捺下委屈,点头滑进了自己的办公椅,哽咽地缩在一端。
“你给我拉长耳朵听清楚,我最恨受不起惊吓又胆小如鼠的秘书。你赶快把泪给我收回去!”
郑秘书一迳点头努力控制住泪,强抿微颤的唇,安静坐在原位盯著火冒三丈的年轻总裁。当初她知道一表人才的总经理要从瑞士回来时,高兴得不得了,总是企盼著能吸引他的注意。但才三个礼拜,她就发现他有四件事绝类离伦、冠盖群英。
第一,他酷呆了!
第二,他很会骂人,损人的字眼儿从不带脏字。
第三,他也很会钉人,凡是被他钉过的人,一定是死死地平贴在墙壁上。
第四,凶归凶,他信赏必罚。
“很好!克制力不差。这表示你还不是一无是处的花瓶。薪给酌加百分之十,即日生效!”说完扭头就走,留下一脸讶然、怔忡的郑秘书。
李富凯赶著在五点前离开这幢大楼,以防又遇上那个千古罕见、令人发狂的“邻家女孩”。他一跨进电梯,命中注定的新任受气包,在电梯停驻四楼时,便跳了进来。
他正双臂抱胸、右肩斜倚在明镜上,闭目养神。不料一个惊呼打断了他的调息,也摧毁了他所剩无多的定力。
“李富凯!好久不见,我以为你失踪了。”是罗敷天真可爱的声音。
他不耐烦的撑开眼皮,厌恶地扫瞪了对方一眼,冷眼打量她眉清目秀的脸庞。然而此刻的他只想独处,没心情跟人嘘寒问暖。
“罗嗦!”他狠狠丢出一句话,换了一个站姿,以手抵住墙。
罗敷不以为忤,关心的问:“怎么了?挨上司的排头了?”
正好相反!他在心里嘀咕著,不想张嘴说话,免得伤了她。但是她很不懂得察言观色、又非常不识趣,就凭这两点,她绝对构不上胜任高级主管秘书的条件,她跟著安先生做事,实在是天灵灵、地灵灵的一对工作搭档。
“别这样板著脸,告诉我嘛!我们一起把那个骂你的人损回去,骂得他狗血淋头、伤口长疮。”
“你是谁?好烦人!”他强忍怒意,但仍冒出一句话。
罗敷错愕地弯下腰,向前倾,轻语:“你吃错药了?我是罗敷啊!”
“罗敷?怪里怪气的名字。”话才脱口而出,他便后悔了。
他伤人的话犹如冷水浇头,教罗敷清醒了一半,马上打直身子,泫然欲泣的表情才刚袭上脸庞,两滴泪就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红红的双唇亦是一抿地往下撇。不仅二十五年来的委屈,甚至连后半辈子的委屈都由心上冒出。此刻的她不只讨厌眼前的男人,更埋怨她的双亲没给她起个好听又优雅的名字。
“没错!但至少我该庆幸自己是个女的,若生为男人,就真的会被叫成‘罗梭’!”
电梯门一开,她就抬高下巴,故作不在乎的跨出电梯。
她一面紧勒包包,一面诅咒那个粗鲁的大白痴,纤细的身躯像头失心的斗牛般直朝车站撞去,嘴里还不时咕哝:“你是只猪!一只没脑袋的猪!即使有脑袋,也都是塞得满满的豆腐渣;你是根大木桩!一根腐朽、愚不可及的大木桩!朽得连蕈菇类都不屑落定寄生!你是个笨蛋!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笨得连如何滚蛋都不会,你是……”
已气得脸色发黑的罗敷就这么一路叨念著,根本没留神去意识过往行人们已将她看成一个发神经的疯女人,人人皆退避三舍,她反而愈骂愈大声:“你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大粗汉!一个寡廉鲜耻的白字大王!连小学的国字都不会,还骗我你会英文!没水准、没深度的赖皮虫!”罗敷拚命以手背拭去泪水。
而慢慢踱步尾随罗敷身后的李富凯,则是双手插在裤袋内,一派优闲地倾著头,津津有味的聆听前面正发起威、为他开路的母老虎将自己骂得体无完肤,并且下了一个结论──有够精采!
回程途中,一个占车头,一个踞车尾,一直到终点站,两人都没对上一眼。
※※※
一回到家,罗敷推门进入客厅,飞跃过正看著电视的双亲,跳过坐在地上玩著家家酒的罗子桐,跨过正跷著二郎腿、翻阅报纸的罗曼,经过墙角柜时,肩上的大包包不小心的打掉了嫂嫂从才艺班学回来的插花盆景,直冲进自己的卧室,将皮包一摔,一头就栽进厚枕头里放声疾哭。
罗家的客厅里彷佛被龙卷风横扫而过,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地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的不敢作声。
“怎么啦?”张慈敏从厨房出来,一瞄到摊在地板上的惨状时,忍不住哀嚎出声:“我的盆花──”
罗曼给了她一个嘘声,截断她的叫喊,比了比么妹的房间,轻声道:“这么多年来都没发作,也该是时候了。大概又是为了那四个字吧!”
“什么?”张慈敏不解的问。她嫁进罗家也六年半了,从没见过小姑发这么大的脾气,自然是搞不清楚状况,直想一探究竟。“哪四个字?”
罗曼将报纸叠整齐后往旁一搁。“我刚进大学时,她才十岁,偷偷喜欢上同班的小男生,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跑去跟人家说了爱慕的话。那小萝卜头竟对小敷说:我爸爸说‘罗敷有夫’就是一个已经有老公的女人。你有老公,我不要!耍不然我会被关进派出所。结果她一回家就哭了一夜,三天不肯去上学,还是我翘课去跟她的级任老师请假。”
罗正宇及林玫雪无奈的互望一眼,做妈妈的就开口了:“这名字好得很呢!怎么就这么在乎呢?”
“真伤脑筋!本来是想帮她换个名字的,但当时改名没那么容易,户政事务所的办事员说,一定得在同区找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才能换。当然啦!这名字又构不上不雅的条件,所以──”
“爸,没关系,我去跟她聊一聊,你们继续看电视吧!慈敏,你就暂时装作不知道这回事。”罗曼说著站起来,就么妹的房间走去。
罗曼轻敲门板两下。“嗨!我能进来吗?”说著就走进房里。
“你已经──进──呃!来了──呃!”依旧伏首于厚枕中的罗敷哽咽地提醒他。
“真的?我倒没注意到。”他坐进小妹床边的椅子,看著从枕头里起身的妹妹擦拭著泪涔涔的面颊,关心的问:“要不要谈一谈?”
她摇了摇头。
“谈谈好!别把心事闷在肚里,蛔虫都会给你闷死。”
那个头还是左右摇了摇,俄顷,又突然转向了!改成上下点头。“为什么──呃!你跟──罗兰的名──字就这──么好,我却得为──我的名──呃!字一生受──人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