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也吃了不少苦头。嫁入你家去适应每一个人,并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除了成天得吞下你三位姑姑的奚落,还得忍受其他亲戚的冷嘲热讽,尤其是富荣在婚后不到半年就有了新的情妇……你以为我快乐吗?我是痛苦得哭诉无门。你爷爷是唯一肯对我付出亲情的人,我来这儿不奢望别的,只请求你回天母。他老人家也上了年纪,一心只盼你能回心转意。回去吧!让我们重新做朋友好吗?”
“不用再说了!我不可能回去,也感激你的解释,虽然它于事无补。尽管我笃信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是只要有选择余地,我很难强迫自己再与你为友;特别是当我忆起你老爸丁通谋,利用富荣来整我爷爷的这笔烂帐时,就令我对你起戒心。你该感激我三年前发了疯,竟起一念之仁还留了一幢别墅给他养老,没让法院查封掉。玩股票,他的确是黑了心;但是玩起期货,我可是比他更黑。他是不是又在打我的主意了?”他冷不防地将话丢出。
丁瑷玫不语,泪潸然直下。“他已经一蹶不振了,也赔不起命。只是高估了我对你的影响力。”
“这样最好,回去告诉他,离我爷爷远一点,少打如意算盘!若你聪明的话,趁你年轻还有本钱时,赶快找个好婆家嫁掉,否则待在天母那幢乌烟瘴气的房子里,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忠告。”才刚撂下恫吓之语,他便轻抬手指招来侍者。
※※※
李富凯腋下夹著一叠厚报纸,怒气冲天地从大开的电梯走出来,像阵阴风似的直走向董事长办公室,经过女秘书的桌前,随口对著一脸仓皇、正要起身的郑月美大吼一声:“你给我坐下!不许动!”
然后急速绕过郑月美的办公桌,跨进旋开的自动门,来到大桌前,将王克霖快递给他的二十份欧洲金融报导一古脑儿的全摔在大桌上。
他双拳紧握地抵在桌面,以臂撑著身躯,强忍下怒意,甚至在李介磊走入办公室时,他都保持一贯的姿势,就像是头受了伤、怒气一触即发的猛兽。
“富凯──”
“别惹我!”他一口打断李介磊的话,旋身死盯著老人,年轻的黑眸里闪烁出狂乱、白热的火焰。“为什么你要她出现在我面前?”
“富凯,解铃还需系铃人啊!”
“她不是我的系铃人。”他眯起眼纠正老人。
“你既然有了这份认知,为何还让她摆布你的情绪?”
“我的情绪失控是因为愤怒,源自厌恶的愤怒。”
“你感到愤怒,那是因为你气她不义,并不是真的爱她,七年前没有,现在更不用提了!要不然,你会设身处地的为她想,你会不顾一切的呵护著她,因为这就是你。”老人一语道破孙子的行径。“你只当她是妹妹罢了,一个温柔婉约、漂亮动人、可让你重建旧时童年欢乐的战利品!你找的是一个做贤妻良母的女人,却不是一个会令你牵挂、痴狂的妻子。”
李富凯不语,直迎视老人的眼。
“事实上,只要瑷玫嫁了你或富荣都是件悲哀的事。她的个性太柔顺,虽然出身娇贵,却没一点性子,若瑷玫真嫁了你,恐怕她仅存的爱也会被你抹煞掉。基于这点你就该释怀,更该停止折磨自己。”
“你错了!我的确爱过她,也很在乎她。”李富凯深深吸了一口气,偏过头反驳道。
“你在乎个头!你们兄弟俩的个性虽然找不出一点相似之处,但一扯上感情的事倒都成了睁眼瞎子。富荣得不到她的爱,自甘堕落;你则是因为得不到她的人,得过且过。两个人都把她当成娘似的抢来抢去!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跟我说你爱她吧!我以性命担保你说不出口。”李介磊气孙子的顽固。
李富凯像个大理石雕像一样,冷冷回视老人,片刻后才打哈哈的说:“你以老命要胁,我岂敢重吐一句。”
“少跟我油腔滑调!”老人痛心的转过身,幽幽地说:“你一定还在怨我。”
“我没怨过你,只是自认倒楣,我这一生倒楣惯了。”
“你是该怨我才是,毕竟我肯的话,当年还是可以中断富荣与丁通谋的诡计的。”
“你已提过了!你是怕我糟蹋良家妇女,才袖手旁观的。”李富凯没耐性听这么长串的恩恩怨怨,所以想打消老人内疚的表白。
“不是!”
“那么就是因为我是候补的,所以一旦富荣看上我未来的老婆,我也得眼睁睁的让出,反正孔融让梨嘛!少吃一口也饿不死我。”他双臂环抱胸前,以臀靠著桌缘,低头看著皮鞋,挖苦自己。
“你正经一点行吗?”老人憋住笑,佯装气结的模样。这般情景让他回忆起孙子小时候被姑姑告了冤状的德行,一副要杀要砍任凭处置的傲慢样,简直狂得不减当年。不过他这个表面上铁石心肠的孙子有一个弱点──最怕自己所关心的人使出“动之以情”的招术!
“我够正经了!你每次都来这套,以这种方式暗算我!”
“因为我屡试不爽!”李介磊也不否认。“富凯,你父亲与我不合,所以他才带你母子俩移民瑞士。你虽没在我的屋檐下长大,只在寒暑假才难得回来一趟,但我从没少疼你一分,竭尽所能的想弥补一切──”
“这些都老掉牙了,你非得三天两头这样回锅讲古吗?”
“你别打岔!我现在要说的事是我这些年来一直不敢面对的错误。”老人走向沙发,坐了进去。“虽然富荣受宠,但却认为是你夺走了他妈妈,再加上你那些姑姑的挑衅,他更是恨透了你。我也知道你不想回来,因为富荣总是对你颐指气使,其他人也总是偏心袒护著他,这些我都看在眼底。我很欣慰你爸爸把你教得如此成才,比起我来是好太多了!”
李富凯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父亲和我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不成熟的互相较劲。他走时曾不顾你母亲的反对,和我达成两项协议。我告诉他,就要我放他出去闯天下,就得留一子给我做接棒人,另外是让你每年回国两趟,这样才可以显示出谁才是那个管教有方的人。老天明监!我这老头是输得一塌胡涂,甚至没机会跟他和解。”老人说到此,眼眶已是溢满懊悔的泪。“与富荣相比,你有主见多了,更不为人摆布。七年前,我与丁通谋在表面上虽是老交情,但骨子里却是尔虞我诈的,但我年事已衰,玩起手段也力不从心了。明眼一瞧丁通谋想藉瑷玫来控制富荣,我也有自私的一面,不愿见他得逞,为了巩固我的一片产业,便眼睁睁让富荣娶丁瑷玫,造成你对他们的恨,让你在恨中求生存,就是想引出你报复的念头,不去成为丁通谋打击我的工具。所以你该恨的人是我,是我这个愚昧、智昏的老头,不是瑷玫!”
“往者已矣。这些都是过往云烟的陈年旧事,你再后悔也无济于事,既唤不回你儿子,也救不回我老哥;我也没恨过你,我如果留有那么一丝恨的话,根本不会待在参石。”李富凯愤慨的想将话题一笔带过。
“那么原谅瑷政──”
“再提她一句,我就离开参石。”李富凯的脾气又冒上来了,他咬牙切齿的警告老人,“你要我再讨房媳妇、生个曾孙,我会让你如愿以偿,但若要我走回头路,去娶富荣的寡妇的话,抱歉!那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