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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怪,前月那般决然欲死的念头到哪儿去了?

  “想不清楚吗?”他问。收了功,大手改抚她发。

  “嗯……”自自然往他掌心轻蹭,小猫般摩挲。“你今天说的话都好难懂,我变笨了。”

  “呵……”他低笑,震着她胸腹轻疼。



  “你笑什么?”翻转驱体,却因四肢无力摊趴他身。“你笑什么啦?!”气息幽吐在他下颔,徐徐清芬。

  望江关心念一动,待想清,唇已按贴在她,额间正中,柔柔一吻。

  “这、是什么?”她问,头脸无缘故臊臊晕了。任他突地将她轻摆,翻了身自顾下床。

  “没、没什么,做爹的疼女儿嘛,你长在深宫少解人事不明白,以后住惯便慢慢懂了。”他站着,俊脸微红,随口胡诌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好笑,他与她,方才岔神究竟是乱想到哪里去了……

  “平常男人,都是这样的吗?”她再问,拽着他衣袖不让他走。

  以往,她听菡姊儿讲过不少民间故事,娘惜儿,姊疼妹;但菡姊儿的故事里都是没男人的,要不就是像父王那样,该斩、该杀,死他十回八回都不足为惜。



  “好了,菂菂,累了一晚,你该休息了。”望江关为她铺床,微垂低首,藏住自己尴尬扭曲的脸。

  “想不清的事也不急着一次想完,一件一件,就让它挂着、摆着,久而久之,将来……说不定那天醒来你便想通了,也或者突然发现这事没啥重要,世上大部分人都这么过着,什么生啊死地,一般人不会当口头禅似地嚷来玩的。”

  “可我不累。”大眼猛眨,分明说嘴。

  他侧头看望一会儿,坐近她身。“你在怕什么?”

  “我……梦里有人,也有鬼,”半晌,她幽幽低语,知晓这要求对旁人很过分。“从前菡姊儿都陪我睡,之前赶路的时候你也在身边。”

  他怔然,这丫头活得辛苦,他越了解,便越放手不下。

  “可怜孩子……”轻阖她眼,望江关抓起她手,揣在怀里藏着。“睡吧,有我守着,见你不对就叫醒你,别怕。”

  “你真好。”满足清吁,她窝向他身侧放心睡了。

  “我好?回头儿我让你喝这儿吞那儿就别怪我药苦。”他打趣,亦是闭目养神。“我再怎样都是另一个人,不是你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妲己皇姊,菂菂,人永远都不可能过一样日子,这点我只能教,体会,却还在你啊……”

  天大亮。

  丰儿渐渐在太叔公家长大,习书、习武、习医,甚至天文星象、时令节气、骑牧庄稼、兵术战法……

  总之从早到晚没一刻偷空,十几个师父排队抢人。

  “主子,您这篇“原亲”发人深省情感真挚,可惜语言紊乱,明显混了西岛句法,请主子重新习作,在下明早再来。”

  “主子,告家兄弟昨个儿调皮嬉闹,打扰了主子练功,所以今日午刻起两人将一起陪着主子站桩补课,直至酉时。”

  “主子……”

  “主子……”……

  在这儿,没人喊他丰儿。

  男女老少大部分都对他必恭必敬,却也诸多要求。

  “主子等等。”少女整整高他一个头,抱着衣篮而来。

  “镜、镜鎏。”努力直唤她名,为得是不让她无辜受罚。

  太叔公在旁,欣慰点头。“这样才对,以后便是牵手夫妻,什么姊啊弟的,多生份啊!”

  “嗯。”唯诺答应,丰儿其实一直想问什么是“夫妻”,但又怕人耻笑……蠢问题呐,可只有娘亲会耐性回答的。

  “呶,你娘托人送来的,说你今天生日。”少女递来包裹,没等他接稳又继续说:“还有,你把身上脏衣顺便脱下来给我洗吧,反正待会你要去武师父那儿罚站,光着身子还轻松些。”

  丰儿默默捡起掉落一地的糕饼,默默脱衣……

  第四章

  那年他看来大不过五岁,瘦得跟小猴似的。

  清晨。窗牖外透来寒意。

  她虽梦醒,却还在被窝赖着,反正望江关出远门、天缺不在,她一个人也没啥事好做,早膳呀,是为那药汁熬得比谁都难喝的凶爹爹吃的。

  说什么安眠、定神、补形、去郁……一年下来,直把她当药罐不厌其烦地灌,弄得她现在一看黑漆嘛乌汤汤水水的东西就反胃作呕,上回还差点把告大娘特意送来的芝麻糊尽吐出来。

  “人事要尽。”他不逆天,却老说。

  “可我总觉得你尽得比谁都多!”她也不忘咕哝,蹙眉挤眼,苦哈哈硬吞。

  然后天缺会端来甜品,蜜豆或栗羹,偶尔还有南方果物,天缺久久从海外带回,这半年,他跟着任云娘、潭十洲夫妇学作生意,越来越少在家。

  她好想念那三人相伴的日子。每天每天,望江关觑空教她说话时,天缺就在一旁读书习字;偶尔她难得不煮焦饭,两个男人便像饿鬼头胎似的直把锅碗翻空……

  但,望江关是对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过一样日子,她渐渐明白。

  渐渐明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家人。

  渐渐习惯那仅仅一年多前还是她全部天地的远穗楼,已经好远、好远,再不可能存在了。

  冷啊冷,冻得她直哆嗦,昨晚又忘了往炕下添柴,平常要是让望江关看见,免不了一顿轻斥,甚至逼着她自己煮锅红糖姜汤,撑着肚子喝完。

  那男人还是东跑西走当人主子去最好,做大夫太嫌婆妈!

  呵,双手捂脸吹气,她笑了。

  笑中一抹寂寞,骗不了自己……

  当人主子才不好呢!一点儿都不好!

  雾气渐散,看来是个暖阳天。

  隔壁隐隐传来告大娘喝骂媳妇的声音,她听了一年,从满头雾水到半知半解,这把个月才算是把望家语学通,但文字还是不行,寨里能看懂她东霖文的人不多,而且禁忌。

  虽然望江关为她解释过东霖与望国的历史,但她就是不懂,无非是两百年前的陈年旧事呗,作啥望太公和望天阔每回见她就一脸愠色。

  后来她气不过,有回在给头人开会的宵夜里悄悄下了巴豆,那时她笨,早知就该拉着望江关、天缺、任云娘和任老爹一起作戏闹肚疼的……

  后来头人们就转往“任家酒肆”议事了,后来会上主屋家门的人就越来越少。

  无妨,她不需要太多人,尤其那些争着要给望江关找麻烦的人。

  说什么土地纠纷、官司诉讼、乡闾械斗、商队争港……

  有时甚至连海里鱼虾不投网、河底金子淘不到、草原马儿不吃草、山上林木砍不倒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也当天塌下来般飞鸽报告!

  更别提那或南或北三不五时的海神绕境、山神显灵、丰年嘉会、婚丧喜庆。

  一回,她接连先跟着望江关北上苗家数寨贺年,然后兼程返回,直直累倒两匹马后才赶上“南村”一艘新船的下水礼;谁知新船出港还飘在有无湾上不及入海里,“矿村”那头便传来山间急雨、唯恐怒河溃堤改道的消息……

  自从那次,她就很少随他四处奔跑了。

  知晓他为顾她,满腹忧思硬是多分一份,既然答应他乖乖又好好就该卖力做到。她实心眼,认定就不改,这性格是遇上望江关后才慢慢清楚的。

  “笨丫头……”他总笑说,故意将她为学家务而挫伤的指头涂得红黄青紫,吓得告大娘三天不敢再教她。

  哎,才想着,手上又给细针扎出一粒珠圆,天缺少数几件还留在家里的衣服又教她搞脏了,真是……败事有余,她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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