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给丢下来,又没有留下公爵平常出行时派给他的车马队,他一下子给楞住了。直到有篷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发觉有一大堆问题还没有答案呢。
现在他自己也怀疑起来,他到底有没有弄错公爵的意思。
但是公爵说得够清楚的,而且他的命令简明扼要,不大可能会错意。
费瑞克先生自忖,在那种场合之下,还是识相些,尽可能少和公爵说话,因为显然公爵一夜未眠,眼睛下面现出黑线,与眼中阴霾之色相辉映。
他显然不想多说话,而费瑞克先生虽然很想对他表示同情和了解之意,但过后一想,最好还是不说一语,少打扰他为妙。
但是,当他和妲罗走了一哩又一哩,想要不忧虑心中所想的问题是很难而且不可能的。他和妲罗到苏格兰后,等待著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还好,前途有一大段路要走,费瑞克先生十分庆幸在这个时节,马路是乾的,不致于碰上马车陷入泥淖或迷失在雾中的尴尬事,这种事在他南来北往的旅行中常会碰上。
天气晴和明朗,虽然已是六月,还不致于热得让人受不了。
从敞开的窗户时而吹来一阵清新的微风。
起先费瑞克先生还有些担心,公爵把马车侍从都带走了,只留下二流的马车让他和妲罗走长途旅程,要是碰上士匪或栏路贼,可没人保护他们。
但是除了马车轮扬起的灰尘之外,什么也没有,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妲罗已不再羞怯答答,也不再问东问西,只是兴奋得很,费瑞克先生一路上却有不少时间在睡觉。
他知道,只要他一阖上眼,妲罗就会打开一本他借给她的书,卷在马车的一角,一直读到他睁开眼睛为止。
她对于他行李中携带的那些沉重的政治书之反应与见解,使费瑞克先生十分感兴趣,以致于后来他到黄昏还会坐著跟她谈到更晚。
他不但和妲罗谈论她所读到的书,而且告诉她他对书中所讨论的主题的看法,也谈到很多其他问题。
只有到他回到卧室,终于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发觉方才和妲罗长篇大论、争辩的谈话,好像他们是同年纪的人似的,不觉愕然。
他自思,她实际上应该更关心的是她到城堡以后会有什么际遇的问题,而不是将心灵注满那些在她有限的一生中不关紧要的论题。
“这女孩是有些特别——这点毫无疑问,只可惜……”
他自我反省了一下,他知道,要是对妲罗现出特别的同情与关怀,无疑会引起其他仆人对她另眼看待。
她的处境一定会更困难而不愉快,因为她是个私生子。
虽然伦敦的风气比较开明,在乔治四世时代道德标准令人可叹,但是在苏格兰是绝对的清教徒主义,绝对择善固执的。
由于妲罗没有父亲,在那种环境下已经是够可怜的了,再加上她是英格兰血统就更糟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送她同去,”费瑞克先生大声的自言自语。
他有些责备自己,不该一成不变的执行公爵的命令。
要是他不带妲罗而空著手同苏格兰也没什么关系,他可以同公爵说,孤儿院没有一个年龄合适的女孩,所以他也无能为力。
公爵一定是忘了,孤儿在满十二岁时就得出去做学徒了。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点呢?真是太笨了。”费瑞克先生以后几天里一直这样自忖著。
但是现在也无法可想了。当马车无倩的沿英格兰北方走向苏格兰边界,他发现妲罗愈来愈有意思,他也愈担忧在亚克雷城堡她会有什么遭遇?
旅行的第二天,他们来到当晚停宿的驿站旅店之前,妲罗期期艾艾的问:“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先生?”
“当然可以,”费瑞克先生同答。“是什么事呢?”
“我知道我不太懂……礼节……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希望不要……出错,如果你肯……指导我、纠正我,我会……很感激的。”
她焦急的望著他说:“我不会……惹你厌烦的,先生。可是我一向都希望举止像个高贵小姐一样……要怎样坐,怎样做任何事才像小姐……我从来没看到一本书说到这个的。”
“我相信那种书是有的,”费瑞克先生说,“可是妲罗,我敢说你有一种天赋直觉,知道怎样做是对的,那可比任何你读到的书有用。”
“你真客气,先生。可是我知道有好多事情我做得不大对。我一直在学你拿刀叉的方式,你的拿法和贝洛菲太太的拿法不一样。”
“那是自然的,”费瑞克先生微笑说。“我会告诉你怎么拿才对。”
可是那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他想,不但教会了她怎么进食,怎么拿刀叉,还教会了她怎么、把杯子凑到唇边,怎么坐在椅子上才姿态优雅。
既然她这一生就要在仆人堆里度过,他们的举止和主人所认为是的完全相反,他真希望她的举止不要太特殊,徒让仆人们取笑而已。
“可是她是与众不同的。”他自忖,又一次他希望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如何只好随她去了,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她又能维持多久呢?
虽然旅途劳顿,很显然的,她的外表在一周以后已颇有改观。
她脸上的紧张已消除,而且他想,她的脸颊已不再像初见时那么尖锐突出,皮肤也不再那么紧绷在骨头上了。
她也长胖了一点,因为妲罗告诉他,她的腰带变得好紧,坐下来时不太舒服。
“我在想,到苏格兰以后,你要做一件全新的衣服了,”费瑞克先生说。
妲罗望著他,她还没说他就明白她要问的是什么了。
“你想我到了城堡以后,还得穿……这样的衣服吗?”她用很低的声音问道,“或者我可以穿得和其他人一样?”
“我想这得看公爵的意思。”
“他决定一切事情,是吗?”
“是的,”费瑞克先生同意。“你知道,妲罗,虽然英国贵族有相当的权力和影响力,但是亚克雷公爵在他的范筹内是独立自主的。”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地位不但是个贵族,而且是他这一氏族的旅长。”
“我在你的一本书中读到关于氏族的事。”
“那么你一定会发现很多有关马克雷氏族的事咯,”费瑞克先生说。“马克雷氏族是苏格兰历史的一部份,苏格兰每一场战争都有他们参与。”
“史德玲桥之役就是其一吗?”妲罗说。
“当然,”费瑞克先生附和著说。“还有三九八年的战役——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她想了一会儿。
“我昨天晚上读到过……对了,这战役的名字和你一样……费瑞克之役!”
“说对了!”
“我在想,华理斯是个多么英勇的人物,”妲罗说。“可是他的下场是吊死、淹死且尸首不全。”
“英皇爱德华难忘怀他洗劫诺森堡而在史德玲桥大获全胜。”费瑞克先生说。
“你的书谈到战争好像是好的、光荣的,可是我老是想到多少人会受伤,又有谁来照顾他们呢。”
“那倒是真的。若不是战死沙场,他们大多数的人只要受一点伤都会死亡。那年头,日子真悲惨,但是如今氏族之间已经没有战争了,他们在和平时就返家耕田和畜牧。”
“他们还是仰赖氏族长来领导他们吗?”
“他们相信他、信任他。没有氏族长,氏族就像船没了舵,羊群少了牧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