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眼光移向表叔身侧坐在椅上的男子,他正蹙眉瞧她,白净斯文,却显病态,虽身着龙袍,气势却稍弱于表叔,斜倚椅背,瘦削的身材不禁使人对他的健康担忧。
「你……鱼玄机?」声小且无力,玄机更担心的皱起细眉,不自禁地靠近他。
几名侍卫马上挡在皇上爷面前,护着。
「您没事吧?」此言一出,全场的人全呆住了。
皇上看着她,抿起唇。
「玄机!」凌隐霁轻推她,小声说:「不得对皇上无礼。」
鱼玄机看向他,泪水不由自主的坠落。
「表叔,杜爷死了……可是他真的不是我害的。」
「我明白,我明白,所以我接获消息后,马上日以继夜的赶回来了。」心疼的拭去她的泪,凌隐霁热烈的凝视她。「我绝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那小碗检验过了,确实有人下毒,如今最重要就是要揪出下毒的人。」
「下毒的人?」
「没错。」皇上由一位长相秀气的小太监扶着,走到他们面前,注视她。「听说是一位叫片紫的女子下毒的,可她如今下落不明,而她又是你领回杜馆的,所以暂时无法释放你,只好委屈你在柴房了。」
「我明白了。」她抬眼看表叔。「没想到咱们的相聚竟是这种局面。皇上,希望能早日查出真凶,以慰杜爷在天之灵。」
「朕会的。」
突来一记短剑射向皇上,黑莽飞身一接,眼光锐利的扫向射来处,纵身掠出窗户,追去。在场约三分之一的侍卫也持剑追去。
「皇上,您没事吧?」小太监惊惶的问,不住的抚抚皇上胸口,让他顺顺气。
皇上抚着胸口,心惊胆跳的摇头,瘦弱的身子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微喘。
「朕没事。」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公然行刺皇上?凌隐霁扫眼外头,恭敬的向皇上道:
「皇上,既然龙体欠安,就提早回宫吧。」
「好,小安子,起驾回宫。」皇上有气无力的说,病容更显苍白。
众人低首恭送皇上上銮驾。
鱼玄机无奈的低首走出大厅,突停下,看眼重璞和弥月。他们变憔悴了,这椎心之痛想必在短期内是无法消弭的,轻叹气,她由侍卫送回柴房。
午夜时分,虫呜风吹,鱼玄机辗转反侧,始终不成眠,干脆坐起身子,藉由屋顶上的一方小窗户,遥望圆月。
今日!是十五呀!
她模糊的想起苏子瞻的一篇长调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开,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杜爷……」会是片紫下毒的吗?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不透片紫的动机为何?在昆名的相遇,是她所精心策画的吗?装饿、装冻,以谋取他们的同情,继而入驻杜馆,毒害杜爷?
会吗?会吗?她无法相信自己的一片赤诚竟被片紫利用,难道她和杜爷有深仇大恨吗?不可能!杜爷鲜少插手朝政中事,没道理会残害到片紫的亲人,那么,是为什么呢?
想着想着,悲从中来,她忍不住轻啜出声。
「唉——」幽长的叹息声由她身后传来。柴房全由木板所建,隔音效果不佳,外头的声响很容易就听见,她愣了一下,反身轻敲身后的木板。
「是谁?是谁在外面?」她略停顿下。「弥月?是你吗?弥月。」
对方没回答,语音幽深的随风拂来。
「记得小时候,时常被罚写诗书,当时心中在想,为什么要罚写诗书?难道写一写,顽皮之心就可以消弭无踪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诗书应当拿去大牢里给犯人们抄写,以后他们出狱,就不会为非作歹、重蹈覆辙,世界上的坏人会愈来愈少,直至匿迹。」她笑,很凄楚的笑出声。「当我把这想法告诉爹爹时,爹爹却笑着打我的头,说我的脑袋瓜里怎么老装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他从未反驳过我的想法,总是任我异想天开一她突停顿下来,再说时已带泪意。「当我知道有可能是片紫下毒时,我好气她,也好气你;因为是你将片紫带回杜馆的!可是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你几乎算是足不出户了,哪儿瞧得出这人心叵测,你这么纯真又仁慈,又哪猜得出人心险恶,连我都看不出片紫是这样人面兽心,更罔论你了。而当重璞提起你们是在昆名拾回片紫的,我好惊讶,原来看日出只是幌子,玄机你和表叔……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儿!而昆名是边缘省分,极易与外界交流,虽然我臻肃王朝有禁航旨,可外邦有无,我们却无力去了解或阻止,所以,若我猜测没错,片紫是异邦人。」
「异邦人?」鱼玄机疑惑的问:「但我们救起片紫时,她身着臻肃的衣服啊,所以我们才不疑有他的救起她。」
「如此用心良苦,难道你还料想不出吗?」杜弥月翻转身子,正对木板,宛如与玄机面对面一般。抑制悲痛如潮,她冷静的思想始于至末,以前灵敏聪慧的杜弥月像重回她身上一样。」如今尚不确定是否真是片紫所下毒,但她的行踪成谜,已经很清楚的告诉我们——她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走投无路、身世凄凉的片紫了。」
鱼玄机一怔,跌坐在草堆中。
在弥月这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里,心底那一丝残存的期盼和信任已全然瓦解,自己的引狼入室导致杜爷命丧黄泉,虽尚待真相大白,但她的心却为这可能而椎心刺骨。就算片紫不是凶手,但她的身分依旧惹人议论,现在只能等片紫出现,说明一切——片紫!你于心何忍陷我于不义?!泪不禁滚落。
「玄机……」太明白玄机的个性,知道她会因自己的一念之仁而招致祸端的事伤心欲绝,可她却也无力去安慰她什么,最近发生的事令她心乱如麻,尤其爹爹的死讯更令她招架不住,原先圆润的脸庞在短短三日内已尖削下去。重璞的愁眉苦脸,表叔的左右奔波,玄机的含冤待雪,再加上郭上林每天的纠缠,使她是头痛欲裂。
现在南里正沸腾的谈论着这桩「异邦义女杀害平民王爷」经过断章取义、以讹传讹的事件,也不知消息是如何传出的,武术练习场已经停止,大伙儿全忙着爹爹的后事。爹爹——
抬眼望着皎洁圆月,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般,不断坠跌,心底那翻山排海的悲伤却怎么也止不住,一波波的袭来,像是永不停歇。
她们,就背靠着背,隔着一块木板,依赖着彼此的亲密,依赖着彼此的相信,这么静静的,默默的,谁也不说话,讯息就在声息传递中悄悄流窜,共凝墨黑中一轮明月。
风,轻掠过,一切都显得那么沉寂且悲恸。
第七章
一个月过去,仍遍寻不着片紫,她像在世界上蒸发一样。鱼玄机已由柴房搬回到房间,仍然软禁,但比在柴房时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杜棹广的葬礼在皇上的主持下,隆重且盛大的葬入皇族祖坟。杜弥月和重璞忙着通知远在他邦的大哥,因为大哥从未有一个永久的落脚处,寻找便如大海捞针一般,机会渺茫,但仍依大哥寄回的书信中寻觅一丝蛛丝马迹,臆测大哥目前大概在何方,再派人捎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