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衡心脏狠狠地撞击一下,浓眉朝中央收拢。
女孩看了就让人浑身舒泰的恬宁气质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张无可挑剔的脸蛋!他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一个清晰又遥远的影子……他开始鞭策太久没操的脑袋努力回想,试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想不起来。年纪大了就这点不好,记忆力退化到失智的地步。
“小姐,我见过你吗?”他迟疑地问。
“应该没有。”
莫吟霏收束心神,连忙否认。
乍见的惊讶淡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失落。
十年的时间足以让沧海化为桑田,她的屠龙英雄已不复当年风采,向下沉沦变成滥开罚单的恶警察。
他还诬赖她买写真集呢!可恶到了极点!
莫吟霏转身欲去,决定将过去的种种留在过去,不必再提。
杜天衡连忙唤住她。“还没请教小姐芳名。”
莫吟霏本不想说,后来转念一想,人家帮过她忙,她却连名字也不肯透露,似乎说不过去。
“莫吟霏。”吟诗向月露,霏微映缭墙。精通国学的莫爷爷斟酌再三,替长孙女亲自命名。
杜天衡吹了声口哨,这名字实在引人想入非非。
莫淫妃?果然是会买写真集的青春小野猫。
“后会有期。”
莫吟霏客气而冷淡地敷衍两句,随即转身离去。
第二章
要有耐性,不要生气,我们要建立温暖而富有人性的司法,不可因为原告没写诉状就直接驳回。
坐在法官席上,莫吟霏勉强压下拂袖离去的冲动,第一百二十次问原告:“你主张的本案诉讼标的是什么?”
阿婆年事已高,识字不多,搞不好连诉讼标的四个字都不会写,一脸呆滞地回望就快吐血身亡的莫吟霏。
“大人,我听呒。”
莫吟霏和右侧的书记官对望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无奈。
阿婆也知道法官耐性一点一滴用罄,皱着老脸哀求:“大人,我没钱请律师,你麦甲我计较。”
莫吟霏无奈地抿了抿唇。就是考虑到原告无力聘请律师,所以她才花时间慢慢讯问,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莫吟霏深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她想得到最智障的方式问:“我问你,你要请求什么?”
借款债权?损害赔偿金?给付货款?原告总是要声明本案诉讼标的,法院才能进行审理。
阿婆一改先前愁眉苦脸的态度。“简单啊!我要请求钱啊!”大人丫呢问她就听有啦!
莫吟霏差点从椅子上趺下来,再换一种方式问道:“我不是问这个。阿婆,你要我判给你什么?”
原告希望法院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判决?确认借款债权存在?还是判决被告应给付原告货款一百万元?原告要声明清楚,法院才能进行审判。
“我要大人判我赢啊!”
咚的一声,书记官连家瑜额头撞上电脑萤幕。
老天,让她死了吧!
莫吟霏放弃了,合上卷宗道:“你这样我没办法审判。”
阿婆急了,连连追问道:“我说错了吗?没有啊!我上法院就是希望大人判我赢啊!拿回我的钱。”
莫吟霏吩咐书记官写下几行字,转头道:“你去请人写起诉状。如果你七天内不补状进来,我就要驳回。”
阿婆急得老泪纵横,哀哀上告:“我要是有钱请人帮我写诉状就好了!我一角钱也没有。”
莫吟霏很不忍心,又道:“外面有很多地方帮人免费写诉状,不用钱的,你去服务处问司法志工,他们会告诉你怎么去。”
阿婆可怜兮兮地道:“大人,你不能帮我写吗?”
要是能的话,她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莫吟霏抱歉地摇摇头。“法律不准我这么做。”
阿婆虽然失望,却没敢再啰嗦。
法官晓喻原告补齐起诉状,若原告七日内不补齐书状,则予以裁定驳回。本次开庭结束。
莫吟霏看书记官键入的笔录内容无误,点了点头。
“下一庭。”
抬腕看表,刚好五点半,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莫吟霏呼出一口气,好久没有准时开完庭了!
虽然没人敢抱怨,但莫吟霏知道她是不受欢迎法官第一名,因为她开庭总是开很晚,害庭务员和法警必须苦哈哈地陪她加班,怨声载道。
她也不喜欢加班,也不是故意要拖很晚,只是案情不问清楚,怎么能审结呢?当事人也未必服气。
走到书记官办公室,莫吟霏笑道:“家瑜,你先回去吧!准妈妈要多休息,不要加班,卷宗给我。”
连家瑜感激地一笑,同样是书记官的老公已经在位子上等她。
“谢谢法官,那我先回去了。”
莫吟霏笑着向年轻夫妻挥手道别。
法官室就在书记官室旁边,走路不到两分钟就到了,莫吟霏却不想进去,靠着墙壁,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了出去。
手中沉重的卷宗告诉她,今晚九点前能回家就偷笑了。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准时下班?回家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倒头呼呼大睡,觉得很累,说不出口的累。
每天开庭开到筋疲力尽,盯萤幕盯到眼冒金星,把上帝给的二十四小时当成四十八小时来用也不够。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莫吟霏经常在化妆室镜子里看到一缕面有菜色的幽魂,被自己吓得半死。
走这行是她自己选的,再累也没得抱怨。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反问,真的是她选的吗?
她能有其它的选择吗?
她的音乐天份奇高,当年茱利亚音乐学院听了她寄去的大提琴演奏录音带,核准让她入学,莫吟霏却没能坚持。
爷爷说,音乐陶冶性灵,用来消磨时间可以,不能当职业。
说到职业,世上还有什么职业比法官更值得社会敬重?莫家子孙一向都是高风亮节的司法菁英。
好法官?她做得到吗?
莫吟霏垂首无语,映在长廊上的身影显得更单薄了。
良久,她转身走进办公室,扑鼻的玫瑰香气拉回神智。
用闻的就知道谁来了。
心中没有一丝喜悦的感觉,反而觉得脚步更加沉重。
程定安,另外一个法学家庭工厂出产的规格品,目前是地检署检察官,办公室就在隔壁大楼,每天都来接莫吟霏下班。
在程家眼中,莫吟霏是最佳孙媳妇人选,莫家长辈也认为程定安的条件配得上莫吟霏,程莫两家的长辈一拍即合,三天两头地暗示明示,希望程定安赶快把莫吟霏娶进门。
莫吟霏对频率一日日增强的催婚感到累。
老实说,程定安没有不好,反而好得挑不出一丝缺点,男人所有的美德全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这么好的男人,她却没有一点感觉,只能怪两人灵魂的波长不对,激荡不出爱的火花。
走进办公室,莫吟霏毫不意外看到九十九朵红攻瑰骄傲地霸占办公桌空间,宛若高高在上的女皇,理所当然地要求众民叩首膜拜。
“吟霏,开完庭了?”
程定安本来坐在她的椅子上和其他法官聊天,看到正主儿进来连忙让位,另外拉了把椅子坐下。
“学长,谢谢你的花。”
莫吟霏冷淡的道谢,将花束移到电脑旁边的置物柜上头,她的办公桌放不下那种庞然大物。
和莫吟霏同期的年轻女法官周怡霓取笑道:“学长是我们在叫的,你怎么也叫学长?该改口啦!”
为什么怡霓这么说?他的确是她的学长啊!不论是在大学或是司法官训练所,程定安都高她两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