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莫吟霏泼了盆冷水。“我劝你还是把写真集下架。猥亵物品认定权限在法院,不在行政院新间局,如果法官认为写真集构成猥亵物品,还是会用陈列贩卖猥亵物品这条罪名把你抓去关。”
老板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鼻废吧!新闻局和法院不都是公家机关吗?一人说一种,教小老百姓听谁的才好呢?”
莫吟霏笑道:“我没说法院一定会把它当成猥亵物品,只是说有这个可能。你偷偷摸摸地卖,警察多半睁只眼、闭只眼不跟你为难,这样大张旗鼓地叫卖,那就难说了。”
好事不成真,坏事倒应验得很快。
老板背后响起一阵淡淡的嘲弄声音。“老板,你老是学不乖。”
老板硬着头皮转身,心里一阵一阵发麻。“杜警员,你又来临检了。”
杜天衡眼神中闪着笑意,那种猫拿耗子打算好好玩上几把的笑意,看了就让人打从心底发冷。
莫吟霏皱了皱眉,退开两步。
这个人压迫感十足,站在他身边,即使用力鼓胀胸部想要吸进空气,但鼻孔和气管似乎被堵住了,什么都进不去。
“老板,我告诉过你不可以卖这种东西,你还敢卖?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你真是不识好歹。”
老板连忙解释道:“我就是被你抓怕了,这次特别把写真集寄给行政院新闻局审查,他们说不算猥亵物品,我才卖的。”
杜天衡随便看看被老板当作护身符的公文,眼底的嘲弄更深了。
“你以为新闻局说了就算数吗?”
“出版品归他们管,他们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
杜天衡上扬的嘴角并未将笑意送到眼睛。“我说老板啊,你搞不清楚状况哦!法院说了才算。”
莫吟霏不由得瞧他一眼,心中微感惊讶。
大部份警察都是法律的门外汉,他知道猥亵物品的权限在法院而非新闻局,光是这一点,已属难能。
再瞥他一眼,心悸地收紧,喷出无数个疑团。
这人好眼熟啊!微勾的薄唇弧度、似笑非笑洫嘲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很久很久以前……
莫吟霏在记忆的箱子里东翻西找,她见过他吗?
“杜警员,我卖一本写真集赚不到十块钱,你就别开罚单吧!”
“好啊!如你所愿,不开罚单。”
老板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千恩万谢道:“多谢杜警员。”
“先别谢得太早,”杜天衡冷冷的亮出底牌。“这次违法情节严重,不是开罚单就能了事。我要把你移送地检署侦办。”
老板心情如坐云霄飞车,从轨道最高点一口气降到地面。“为什么要把我移送地检署?”他犯了什么罪?
杜天衡懒懒地道:“你要是私底下偷卖,我也懒得管你,但你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卖写真集,简直目无法纪。”
着急的汗水不断淌下,老板急得如热锅中的蚂蚁。
“杜警员,我下次不敢了。这次饶了我吧!”
“上头要求强力扫黄,我也没办法,节哀顺变,别怪我。”
其实,怎么能不怪他呢?
杜天衡推案的手腕实在厉害,稍微有点难度的案子没有一件由他侦办,每天闲得发慌,只好校对报纸上的错字打发时间。
不过,闲有闲的烦恼,警察每个月的办案数量是固定的,办案太少也会被上级盯,那就麻烦了。
杜天衡从来不给自己惹麻烦。推掉棘手的案子,就找好办的案子美化帐面,考绩只求不要丙等,他倒也不要求甲等。
天下有什么事比开罚单更容易?有什么事比移送书店老板更不必担心被盖布袋痛扁报复?这也算一个案子,侦查凶杀案也算一个案子,如果你是他,你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后者,避之惟恐不及;前者,多多益善,而且愈多愈不嫌多。
杜天衡拿起相机。既然要用陈列贩卖猥亵物品的罪名移送书店老板,当然要附陈列写真集的相片以资佐证,检察官才不会啰嗦。
当他朝莫吟霏这边拍来时,莫吟霏下意识地伸手挡住镜头。
“不要拍!”
虽然眼下这局面不干她的事,但照片流到法院,被同事看到她抱着写真集逛光华商场,那就跳几条黄河也洗不清了。
杜天衡露出迷人的笑容。他早就注意到杵在旁边的年轻女子,所有人看到警察都脚底抹油速速溜走,她干嘛留下来蹚浑水?
“小姐,买写真集给谁看?”
杜天衡饶富深意的眼光朝她上上下下打量。停驻的目光里除了惊艳,还隐约飘着一股评比之意。
她的身材秾纤合度,反而比双乳如碗公倒扣的波霸更具美感,滴转的大眼漆黑灵动,与飞扬卷翘的短发在美感上成恰好的对比,柔和的脸部线条没有钻石眩目的璀璨风华,却有美玉的温润质地。
“我没有要买,是老板硬塞给我的。”
杜天衡拿起写真集,看到下面两本厚度足以砸死人的中国法理学精装本,微笑在他嘴角蔓延开来。
中国法理学和写真集摆在一起,品味还真独特。
“我真的没买,不信你问书店老板。”
莫吟霏已经用很重的口气讲话,杜天衡却觉得那是小猫喵喵叫,听起来悦耳,说服力严重不足。
他玩心忽起,将写真集夹在两本厚书中间,拍了拍莫吟霏肩膀道:“小妹妹,哥哥教你一个窍门,买羞耻的东西不想让人发现的话,不可以放在最上面,要像这样藏起来。”
他叫她什么?小妹妹?他以为他是谁?
哥哥?她是独生女,哪来的哥哥?连堂哥都没有!
莫吟霏火冒三丈,气红了眼睛,连鼻尖都染上红意。
奇也怪哉,小丫头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自己又是怜香惜玉的多情种,怎么反而对她百般凌虐呢?
杜天衡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吃错什么药。
别的女子只消有她一半姿色,他都会惊艳不已,就算没弄上床,至少也会温言软语哄她开心,才舍不得让她生气。
唯独对于她,他就是忍不住要惹惹她,想看她冷静的面容染上红潮,展现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娇蛮风姿,而不是硬邦邦的瓷娃娃!
“杜天衡?”制服上的名牌是这么写的。
“没错,正是在下。”
小美人主动问他的姓名,莫非有意思进一步了解彼此?杜天衡笑得很自大,他也有此意!
这个名字宛如通关咒语,敲落禁锢记忆的锈蚀大锁,莫吟霏脑海里倏地一声轰隆,往事如千军万马在心头来来回回奔驰。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记忆倒带回到十年前……爷爷要她拿全校第一名,她非常努力温书,但在段考前一个月,邻居的小孩半夜吵得她睡不着……
她求助无门,最后异想天开打电话给派出所,胡乱栽赃邻居虐童的罪名,骗警员出马替她解决问题。
那警员就叫杜天衡!她记不得他的长相,却忘不了他的名字。
当年,他让夜夜哭声沸天的戏码结束,而且没把这件事告诉爷爷,她一直对他很感激,久久不忘。
不知从何时开始,除了感激之外,更多情愫在心底慢慢发酵。
爷爷直到大学才准她谈恋爱,国中时代根本不准她和男生出去,莫吟霏不敢杵逆爷爷的圣旨,只敢将一抹男性身影偷偷掬取收藏,一个帮过她忙的年轻警察……不知不觉间,它便在心底生了根。
摆荡在过去与现在的交界,思绪千回百折牵出少女时期缠绵心扉的情思,莫吟霏不由得一阵阵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