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指教,多生疏!打从知道你要来,你阿姨盼啊盼的,这几天更是高兴地睡不着觉——”李鹏接过梅薇的行李。“差点忘了,小薇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我看她也累了,咱们别净杵在这儿,找间餐厅好好地为她洗尘。”
“说得对。”黎娟亲热地揽着梅薇。
三人坐上车,没多久,车子绕进一条小路,停了下来。
这是一间欧式风格的餐厅,“阿尔卑斯”四个大字刻于质朴的木雕招牌上,让梅薇眼睛一亮。
推开门,目光所及皆是原木桌椅、拼布餐巾及大大小小的玩偶摆饰,她惊喜地环顾整个空间,几乎第一眼就喜欢上这间餐厅。
由于已过了中午的用餐时间,只有几桌的客人正在享用甜点。
突然间,身旁一股令人难以忽略的气势,让梅薇偏过螓首。
她注意到角落的边桌坐了个男子,从侧面看去,他似乎正在品尝一道美味的料理,双手的动作十分优雅,入口的咀嚼姿态,仿佛是一头正在享用大餐的野豹。
从未看过有人能将如此稀松平常的姿态,摆布得如此魅惑,梅薇不知不觉竟看傻了……
“小薇、小薇,你怎么呆愣在那儿,快坐下来点餐啊!”黎娟拉着她落坐。“你也觉得很不错吧。我和你姨丈最喜欢来这儿用餐,安静又雅致。”
“真是多谢黎阿姨的美言了。”从吧台后步出一位美丽的女子,笑吟吟地朝他们走来。
“甭客气。”黎娟朝侄女介绍道:“这位就是‘阿尔卑斯’的老板娘——白云,年纪轻轻,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女人!”
“要不是我和你们熟到不能再熟,知道你们两位老爱开我玩笑,我还真把你的话当成赞美了。”白云递上三本Menu。
“我是在赞美你没错啊!”黎娟对梅薇眨眨眼说道:“最近白云推出新的菜单,我晓得欧培山庄的料理有口皆碑,正巧这一次让你来评鉴评鉴。”
“原来你就是黎阿姨说过的——对美食十分挑剔的侄女。”白云恍然大悟,浅笑道:“这一次有你来为我们批评指教,我想可以放心许多。”
“白云姐太客气了,有阿姨这么推崇赞美,那么我更要好好地品尝咯。”梅薇翻了翻别致的菜单,仔细地浏览一遍,突然,她眼睛一亮。“我要这个!”
她兴奋地指着菜单上最末的品项。
“招牌清汤?!”黎娟失笑地摇头。“只是一道佐汤,对你吸引力这么大?连主菜都还没选,你就高兴成这样?”
梅薇但笑不语,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兴奋的心情。
记忆里的那一道汤,有着醇厚甘美的味道,是父亲与她最甜蜜的回忆。从那次之后,不管在哪里,只要某单上有“清汤”,就算她再怎么饱胀,也不会放弃任何一次品尝的机会。
她想再一次体会幸福的感觉。
其他三人虽然好奇,可瞧她如此满意的表情,也仅是相视而笑,没多说什么。
餐点陆陆续续送上桌,终于,招牌清汤也送至梅薇面前。
满怀希望地,她轻舀了一匙,缓缓地送入口——
淡淡的牛肉清香在口中散发,适当合宜的调味不但没有将汤汁的原味掩盖,反而衬托出肉汤的鲜美,算起来,这味道十分美味了,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味道如何?”白云微笑地询问。她看得出来,梅薇是很用心地在品尝,所以,她更想知道这道汤在梅薇的品评下如何?
“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她再尝了一口。
“难喝!”
角落倏地传来一句冷哼,在宁静的午后更显突兀。
梅薇惊讶地转过头——是他?!
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男子的脸。
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散发着桀骜不驯的气息,刘海流落额际,减低了几分冷漠,也许是因为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身上,即使是微皱眉头,在他身后竟也映出了某种好看的光晕……
那男子仿佛意识到梅薇的凝视,他双眸淡漠地瞟了她一眼,随即拾起餐巾轻拭嘴角。
白云转过视线,走至他身旁问道:“樊,餐点不合口味吗?”
男子顿了下,才缓缓地将眼神上移,他放下餐巾,嗤笑地微扬唇瓣,“这清汤少了一道程序,太油腻。”
梅薇眼睛一亮。
“白云姐,你这道汤是不是没有经过最后一道过滤的程序,就装盘出来了?”
没错,就是这样!她终于明白,这道清汤让她感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男子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如昙花一现般快速隐没,无人发觉。
“是这样吗?”白云示意服务生再盛一碟清汤,舀了一口浅尝。
味道是跟平常大同小异,但多喝几口,慢慢就能感觉出一股油腻。白云微敛笑容,向众人点了点头,走至后方的厨房。
不一会儿,从厨房里走出了一个愤怒、不甘的中年男人——
“偷工减料?!凭你这种小店,也妄想做出大饭店的水准?!好,那你就自己做吧!”他丢下了厨师高帽,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场面霎时变得尴尬起来,寂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地上都能听到声响。
黎娟清了清喉咙,“小薇,你真是太厉害了,连制作程序少了一道都喝得出来。”
“没有,我根本没有察觉,是因为他——”梅薇望过去,那位神秘男子已站起身,像是准备离开的模样。
“你——”他要走了吗?
一股莫名的怅然占据梅薇的思绪,她跟着站起来。
男子跨出的脚步顿了下,回过头注视梅薇,勾起一抹满含兴味的笑。他留下账单与钞票,然后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出了“阿尔卑斯”。
梅薇愣愣地望着那挺拔高大的身形——
那孤寂的背影,竟牵引出某种不舍的心绪。
※※※
灰白的天际,寒凉的风呼呼地吹着,在这个靠近海港的小乡镇,有着不符南台湾的冷漠。
樊匡冷冷地望着前方佝偻着身子的拾荒老妇,她一步一步地推着小车,上头载放许多空罐、废纸,吃力地步向海边的一间破旧铁皮屋。
许多年过去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恨意。
没错,他的恨,日积月累地在心中发酵,自二十年前的那个圣诞夜开始——
他的父母因做生意失败,带着年幼的他躲避债主的威胁,最后,甚至选择丢弃了他。真可笑,一个应该是合家团圆的幸福日子,却是他不幸的开端。
樊匡燃起一根烟,习惯性地在袅袅烟雾里,寻找回忆中少得可怜的亲人影像。
“小匡,你乖乖待在这里,爸爸妈妈去买好吃的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好,爸爸妈妈要快点来哦……”
年幼的自己是如此相信他们哪,结果……
当初,要不是白云的父亲收留了在外吹风受冻的他,今日他或许没有机会回到这里,更不可能再次见到“她”——
那个血缘上应是他母亲的女人。
即使有人照顾,但是,孤单的感受始终占据着他的心。他很想问问他们,当时为什么要将自己丢下?
在成年的那天,他的养父——也就是白云的父亲,交给他一封信,为他查出了双亲的地址与近况——遗弃他的亲生父亲,早已去世多年,而他的母亲则以拾荒度日……
“年轻人,抽烟对身体不好……”
老妇人迟缓地走到他身旁,捡起一个铝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