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他那名义下诡计多端的妻子,而是那个无法和他永生厮守的少年。
“刚刚传来消息,说琉拉已经醒了。”索伊尔告知这位年轻的王。“我已经请了御医再去看看。”
背对着弟弟的门图荷太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肩头震了一下。
“那些笨头笨脑的庸医!国库里的米虫!在真正需要他们效力的时候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门图荷太普发着唠叨。
索伊尔看得出来自己的兄长是高兴的……这个与他心灵契合的孪生兄弟,互相悉知对方的性情,是如此地容易地窃得对方的心事。
“昨晚我和劳米等卫兵,寻着你的踪迹,一路来到了穆特女神的神殿。”索伊尔提到了昨天晚上那场令人怵目惊心的回忆。“真是吓死我们了!那原本晴朗的月夜突然风云变色,猛烈地刮起一阵沙暴,而且是直袭神殿……”
他停了停,抚着胸口想着当时的情境。
“说也奇怪,那沙暴就只在神殿盘旋不去,过了好些时候,待我们冲进去,只见你抱着琉拉浮在湖面上。”
门图荷太普对于跳入湖中之后的事,完全没有了记忆。
“当时……”门图荷太普开口回应着弟弟。“我的心中只有要保护琉拉的念头。”
索伊尔投给他一个友善的微笑。“我那时候还以为你抱着琉拉要投湖殉情呢!
当下我的心脏简直要停止跳动了,谁知道你还有心跳,且琉拉也突然咳出了一摊黑色的血水,说也奇怪,就这样在湖里一会儿的光景,琉拉就不发烧、不吐血,连停止心跳的心脏也开始鼓动起来。”
索伊尔“咯咯”地笑了出来。“这只能说是神迹。”
神迹!
这真的是一次神迹。
他们兄弟俩沉默了下来,在这个宁静无声的早晨中,有一丝安心的情绪再次流泄到这一座已紧绷了一年之久的寝宫中。
树上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唱着无忧的歌,外面洁净光亮的阳光亦不吝啬地将它的光芒射进国王的寝宫。
雨过天晴,对于门图荷太普而言,这才是迟来的幸福。
这比打败了贝都们两人谁是谁,也只有一些与门图利还要教人狂喜!
门图荷太普突然先打破了这样的沉静。
他开口说道:“索伊尔……”
“嗯?”
“我有一个提议……”门图荷太普脸色严肃地向着他的弟弟说着。“我需要你的配合,这是我这生唯一的请求。”
索伊尔感觉到,门图荷太普眼神中的那一份奇异的神色。
☆ ☆ ☆
王宫隐密一角,有着一个娇弱的身影在这一棵高大的无花果树下徘徊。
“您若感到不舒服的时候,请摇这个铃,我们会马上赶来。”
这是方才一群不放心的侍女对琉拉的再三叮咛。
琉拉躲在这茵绿的树荫下,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对这些已经照顾他一年,可他才刚刚认识她们的侍女微笑着。
自从他醒来之后,这些侍女对于他和门图荷太普的关系早已有着深刻的体悟——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教这天上地下最尊贵的东方霸主,每天不辞辛苦地到神殿去祈福、去摘那与他同样娇美的莲花呢?想当然耳,琉拉在陛下的心中一定有着跟这一片国土一样重要的地位,这点从这一年来门图荷太普对琉拉的照顾便可以晓得!
那一夜——几乎要夺走琉拉的那一个与死亡最接近的夜里,门图荷太普发了狂似的抱着琉拉,直奔宫外的情况,直到过了一个月之后的今天,仍是宫中的人啧啧称奇的话题。
琉拉的美貌,还有他突兀地进宫当仆役,这在人多嘴杂的宫中已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在这戒规森严、赏罚分明的宫中,任何一个仆役的家世都是得要清白干净的,偏偏琉拉就可以因为这位青年帝王的一句话,轻易地入宫当差——而且还是门图荷太普的贴身仆役。
之后,那件骇人听闻的谋杀案……贺特瑟的毒计,他又奋不顾身地上前护驾,导致他昏睡了一年;而门图荷太普又是在这一年里,在争战之余,对这位少年仍无微不至地关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直迟迟不肯娶妻的国王,为的便是求得这少年的一天清醒。而在国王的殷殷期望之下,他亦再度地如神迹般的活了过来。
而那些原本知道琉拉身份的老臣,在他舍身护主之后,见门图荷太普失去了以往欢颜的郁郁寡欢;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对于像重生般的琉拉而言,这座睽违一年的宫殿对他是更加陌生了。进入这座华丽的宫殿,原本是以为他可以在这里过着和以往那黑暗的生活有所不同的一番新天地,可无奈这原本是门图荷太普的好意,却又遇上了娶亲暗杀……
宫里的人,对于这样一个神秘身份的少年,全是看在门图荷太普的分上而对他这么地客气照顾,连称呼都变为“您”。
今天的阳光,像琉拉昏迷那天最后一次看的时候一样刺眼。
他的四肢已经可以活动,可以到这附近的草地上透透气;琉拉喜欢在外面……因为他在房间里,总会有一种即将死亡的窒息感。
他会一直心神不宁,他无法和任何一个照顾他的人说出他心中的话。琉拉不能相信这些在他身边的人——在这个充满着谎话的宫廷。
琉拉是这么地孤单,在这醒来后的每一天里。
“为什么……”琉拉轻轻地低语着,那哀怨的叹息轻得就像是落在水池中的一片轻盈的羽毛。“他不爱我了吗?”
琉拉垂下他的眸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虽然那些侍女们告诉我,他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是多么憔悴,可我还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从我醒来以后,便连个影子也不曾见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带着一些花香的微风从他的鼻头掠过。
琉拉的头发在这一段日子里蓄长了,半长的黑发让琉拉看起来像个孱弱的美少女;他打不开的眉心像是千年解不开的结一样地深锁,眸子净是数不清的忧愁。
琉拉突然张开了双手,那修长的十指笔直地伸向天空。
少年站了起来,裸着双足踏在这一片绿茵草地上。
琉拉在这隐密的地方上,跳起了以前在歌舞团里的舞曲。
起先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怕被人发现,可后来琉拉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旋律中,舞着、跳着,像只穿梭在这花园绿地间的一只小彩蝶。
琉拉动着、转着,曼妙身躯转着完美的圈圈;他身上的亚麻布料衣裳,也跟着他快乐地旋转着,轻巧得像只白色鸟儿的翅膀。
琉拉觉得这样转着圈儿让他好像在飞一样地快乐,他笑着,那半长的黑发也跟着飞扬。
他觉得他高兴得要流泪了。
他放慢了那转动的速度,眼前的景色转得一片模糊。
琉拉感觉到从肩上传来一道最深的伤痛。
它裂开了。
是心理作用。那被贺特瑟所刺的剑伤早就已经好了。
可是却在琉拉清醒多日后,又再度感受到一年前的那种苦楚。
从肩上蔓延到全身,像荆棘一样地缠绕着琉拉。
“好痛……”
琉拉抚着心窝,他的心因为刚刚的运动而狂跳着,他原本晶亮的眸子再也看不清这眼前的景色,斗大的泪珠像是剪断了牵连的线一样地落在如花般的脸颊上……
“为什么?为什么……”琉拉喘着气,那眼泪不曾中断过。“为什么还会这样痛?明明都已经愈合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