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看公子您说的这什么话!」温柔安慰地拍着兰灵的背,眼波流转,举手抬足 间毫不掩饰天生的媚态,「这岂不是折煞奴家……您要奴家如何向您陪罪呢﹖」
顾世学看看风情迫人的温柔,又看看温柔怀中低泣,妆早被泪水糊了的兰灵,立时 就下了决定,重新倒了杯酒递给温柔,勾引地笑﹕「好﹗就罚温大美人陪我干上三壶, 如何﹖」
「焉敢推却?」温柔顺势将兰灵拉起来,自己代替她坐在顾世学身边,仰头一口吞 下烈酒,朝那色狼晃了晃空杯底,「奴家先干为敬。」
「好好,不愧为杭州城首屈一指的花魁,果然爽快﹗」顾世学眉开眼笑,再不看兰 灵一眼。李嬷嬷朝温柔投去感激的一瞥,连忙打手势让人将兰灵搀扶着退了下去。
迫于无奈,陪着那色狼喝了六壶花雕酒,温柔的酒量虽好,脚步也不禁有些虚浮了 。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总算没起冲突便救下兰灵,她自己也没让那色狼占多少便宜…… 算是值得庆幸了。
才走到飘香阁楼下,温柔猛地煞住脚步,讶异地抬头张望。那声音……是兰灵吗﹖ 好激烈的琴声﹗紧凑密急,像是狂风骤雨,又像怒海惊滔,那架式好似有千军万马,一 批接一批奔腾而来,要将人活活吞没、踩死……温婉拘谨的兰灵,竟弹得出这样霸道的 曲子﹖从窗口望见主子,小媚慌忙奔下楼来迎接:「小姐﹗」
「嗯。」温柔应了一声,开始解下沉重的耳环、珠链、簪钗梳蓖等物,一件一件交 到小媚手里,看了看楼上问道﹕「那是兰灵吗﹖」
「是啊﹗兰姑娘一回来就闷在房里弹琴,我们都不敢去劝呢……」小媚悄声说,话 语几乎被琴音掩盖。
唔,也对。这飘香阁里除了她和兰灵两个清倌,住的都是丫环、厨娘之类,平时兰 灵待人就疏离,现在听她那杀人似的琴音,谁敢招惹﹖偏李嬷嬷还在前厅忙着……温柔 叹了口气﹕「我去劝劝她。」
「小姐你……你现在一身酒味呢!要不要先--」小媚担心地看着脸上有些发汤的 主子。
「我没事。」温柔苦笑着摇了摇头,「李嬷嬷什么时候成了天大的老实人,花雕里 也不搀点水……真是的﹗来不及回房里歇口气,只能差小媚去为她准备好梳洗的水。温 柔深深吸了口气,跑去敲兰灵的房门。
「兰灵﹖」她扣了扣门。里面的琴声依旧像是狂风骤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会不会是听不见﹖温柔缓缓地推门而入﹕「兰灵﹖兰--呀﹗」
琴桌前,兰灵垂着头,像是不要命一般弹奏着,激动得全身颤抖。她那一双手,就 如两只急速在风里翻腾纷飞的白玉蝴蝶--两只沾血的玉蝶!
如此猛烈的弹奏法,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如何承受得住﹖兰灵的十指早就被琴弦磨 得红肿,好多处划出了血痕,一颗颗细小的血珠衬着苍白的肤色,显得怵目惊心。
温柔看得又惊又气,快步走上前,双手用力按在古琴上,琴音顿止:「兰灵﹗你以 为你在做什么﹖」
「……」兰灵楞楞地抬头,涣散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温柔。那表情……空洞,恍惚, 好象她刚到红香院的时候一般茫然。
「兰灵﹗」温柔痛心地蹲下身,扶着兰灵的肩平视她的眼,「兰灵﹗你这算什么﹖ ……都过去了,你虐待自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我……」兰灵被温柔一顿吼,好象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存在。「我……」她的眼中 突然蒙上了一层水气,嘴角动了动,热泪一颗颗地落下,「温柔……」
唉,总算是回魂了。这位前尚书之女也真是脆弱得可以,大概一辈子没受过今天这 种羞辱。温柔在心底叹了口长气,将兰灵扶了起来﹕「好啦,去床上坐着,我给你上药 。」
还好只是琴弦所割,血珠一颗颗冒出来,伤口却都不算深……不过多达十几个口子 就是了。温柔用布沾了水轻轻擦去血污,细心地上了药,又用薄绢小心包扎。兰灵僵直 地坐着,泪水从双颊滑下,一串串,打湿了衣襟她也不擦,像个瓷娃娃般,静静地任由 温柔摆布。
温柔暗暗摇头,真希望此刻不必单独应付这种局面。从小在红香院长大,身边的人 十个中倒有九个是牙尖嘴利、手腕高明的厉害角色。要她明嘲暗讽她有一套,可以轻易 把人说到内伤吐血,但是要她来安慰劝导……说真的,这辈子没干过几次。
何况,面对兰灵她还能说什么﹖从来不必假装她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她是 清倌,也还算洁身自爱,可是在「娼妇」堆中混大的,她算是世侩的吧﹖没有兰灵那高 贵不可侵犯的心态和身段,对于兰灵的痛,她虽然可以谅解,却找不到一句有意义的安 慰的话……她太清楚那残酷的事实﹕那怕有李嬷嬷罩着,在妓院里要一次都不被动手动 脚,难啊﹗只能又叹气,温柔就事论事的嘱咐﹕「这几天都不能弹琴了,嗯﹖也别太用 力,如果有什么事,叫我或小媚就行了,知道吗﹖」
兰灵没有自己的丫环。
「谢谢……」兰灵抽咽着,轻声地道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如有 机会,来生再报!」
大恩大德﹖官家子弟怎么不是骄纵拔扈,就是客气得要命﹖她这慎重的语气,倒和 那位康成小王爷有几分相像。温柔摇了摇头,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这么客气干什么﹖ 我要回房去了,你也快休息吧。」
「嗯。」兰灵应了声,终于抬手擦了下泪。
「兰灵,你--别想太多了。」什么安慰的话都是空洞,她也只能这么说了。温柔 又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她自己也需要好好睡一觉,被灌太多黄汤,头真的很 晕。
「温柔﹖」一脚已经踏出门槛,兰灵突然出声叫住她。
「怎么了﹖」温柔回头看她。
烛火下,兰灵不安地抓着床上锦被,她那薄唇开了又合,最后摇了摇头,眼神悲哀 ,笑得也是说不出的凄楚:「不,没事……」
「那……我走了。」温柔退出房外,轻轻将门带上。
回到自己房里,她遣退小媚,走到脸[盆前洗去脸上的残妆,疲惫地坐到床上。
兰灵刚才那眼神……她想问什么,她其实知道。但是,就算兰灵问出了口,她一样 没答案啊﹗兰灵想问的,说穿了是两个字﹕出路。
出路……唉﹗不管是清倌也好,娼妓也罢,只要一日身为烟花女子,还能有什么出 路﹖幸运点的、能干些的,攒够了钱或找到了后台,可以自己开个妓院发财,要不干脆 买栋宅子养老。差一些的,将来不外乎嫁人做小妾,或伦为妓院里的仆妇、厨娘……不 管哪一样,恐怕都是兰灵不能接受的吧?
温柔叹了口气。明明事不关已啊﹗为什么她心里却是那么地不好受﹖她为兰灵包扎 的那时候,看着她被琴弦割得伤痕累累的手,喉头竟也梗上了硬块似的,好难过,好难 过……不经意地换个坐姿,床侧的大铜镜里映出一张眉间隐含忧郁的脸。温柔愣了下, 转过了头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