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好和虎姑杠上了!
她认为不应该为了一点点的疹子,就让老夫人独自一人躲在省思院里,一辈子不出来见人。这样的日子,活着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既然阿辉说他尊重他娘的意思,那带老夫人出来,就是她这个儿媳妇的责任,谁叫她是阿辉的妻子,他娘也就是她娘喽!
有了这份责任感,她每天到省思院门口,跟老夫人请安。有时候老夫人会隐在院里跟她说上一、两句,更多的时间,都是虎姑挡在门口赶人。
接连下来几天,事情毫无进展。
阿好最多的是善心,最缺乏的是耐心。以前村里的阿山伯,就老取笑她是一只毛躁的小蛮牛。
这天,阿好终于忍不住的带着一个长梯子,到静香住的后院。
「君姨,你拿着长梯子做什么?」静香瞅着比阿好还高的梯子,好奇的问道。
翠莲见到夫人居然亲自扛着比她自己还重的梯子,忙不迭的接过来。「夫人,您的丫鬟呢?」
老爷三令五申的不准让夫人一个人落单,怎么几个丫鬟还恁般大胆的敢偷懒?
「我用事把她们支开了。」谁耐烦几个人老跟在后头呀!
静香不耐烦的扯扯阿好的裙摆。「君姨,你还没告诉我,您拿着梯子要做什么?」
「爬墙呀!」
「爬墙?」静香和翠莲齐声尖叫。
「君姨,女孩子……女人家怎么可以爬……爬墙!」太震惊了,静香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的。
「没办法呀,婆婆不出来,虎姑又不让我进省思院,不爬墙,我怎么去见婆婆!」
阿好哀声叹气,好不无奈。
「夫……夫人,您……您该不会……不会是想……进省思院吧……」知道阿好的目的,翠莲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完全。
「是呀!要不然我怎会想爬墙。」为了婆婆,她可是费尽心力,只希望这次婆婆不会再刁难她,因为她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翠莲,帮我把梯子在墙边架好。」
翠莲死命的摇头。「夫人,省思院是宫家的禁地,没有老爷、范叔的同意,谁也不准去的!否则……否则在祠堂按家法处置呢!」
「如果能把婆婆带出省思院,阿辉要打就随他去打吧!翠莲,你如不帮我,我自己来。」这次阿好是铁了心。
看着夫人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翠莲放弃的同意。「夫人,翠莲帮您吧!」
将长梯架在与省思院接连的墙上,翠莲和静香在梯下扶着,阿好一步一步爬上长梯顶端。
看着底下有段距离的地面,阿好眼一闭,心一横的往下纵!
「噢!」
阿好吃痛的轻喊出声,引得在围墙另一边的静香和翠莲焦急的问道。
「夫人,您还好吧?」
「君姨,你有没有怎样?」
检查肿痛的脚踝,阿好忍痛的站起来。「我很好。我进去找婆婆了,你们快把梯子藏好,免得其它人看见了,坏了我的计划。」
阿好一拐一拐的走进省思院。省思院不大,中央有一幢屋宇,一个小莲池。
莲花早全谢了,只剩几片莲叶,孤零零的挺立在池中。围墙边种植的木拓,枯叶被秋风飒飒刮落,堆积在地上,乏人扫理,平添几分凄凉孤寂。
省思院就像它的主人,把自己孤绝于世人之外,任它残老无人问,心静却神不宁。
虎姑敲敲门,宫林玉华收回凝望西边窗口眼光,带上终年不取下的黑面纱,才唤虎姑进来。
「夫人,天凉了,喝点热茶暖暖身子。」虎姑将手中的茶具在桌上摆好,又替宫老夫人斟上一杯热茶。
宫老夫人摸摸脸上的黑纱,确定安妥后,才端起茶杯,从黑纱下方端上来轻啜。
「今天怎么没听见湘君的声音?」最近有湘君的声音陪着她,虽然没见着人,但她鲜活充沛的嗓音,也冲淡了些省思院的冷清,让她的日子好象也快活了起来。
充姑不屑的冷哼:「哼!那丫头,八成是死心了,今儿个没来。」
「湘君没来?」
宫老夫人怔忡了一会,才吩咐虎姑退下。「虎姑,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瞧见主人的落寞,虎姑迟疑了一下,不甘愿的道:「夫人,如果您想念那女娃儿,明儿个叫少爷让她到省思院口陪您聊天吧!」
宫老夫人挥挥手。「算了,让她陪一个见不着面的老太婆,也是苦了她。算了,她没来也好,我念经时也清净些。」
虎姑似是接受了的颔首退下。
等到虎姑关上了门,宫老夫人才长叹一声。
足十五年了吧!自从宫老爷子过世,第二年她染上了天花,她便覆上了黑纱,退居到省思院来。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上护国寺听住持讲解经典外,她不曾再踏出省思院一步。脸上的黑纱,更是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揭下。就算是仲辉或虎姑也不曾。
只是漫漫长日难熬啊!偶尔传进院落的童稚声,丫鬟经过的唱唱笑声,都让她不由自主的望着墙头发呆,心想这片天空外的世界,在过了这些年后,转变成了何种模样?
只是想到她病刚好时,府里下人见到她脸上痘痕时慌张闪避的情况,又将她想出省思院的念头浇息。
她可以不计较他人的眼光,但想到当时在江南办事的玉庭回来后,会以同样的态度眼光看她,她--她不如去死!
一滴泪珠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衣襟上。她不后悔自己隐居的决定,但是玉庭他--听仲辉说,他依然未娶亲。
是否……仍在等她?
他怎么那么傻!尽管她的相公已过身,但是她的脸也毁了,他们之间已是万万不可能,他再等下去何用!
从那夜和他逃开家,订情私奔后,至今也有三十余年了!人生有多少个三十年,是她负他在先,他何不恩断情绝的另娶?
每每想到他孤寡的身影,她的心痛不下于他呀!
取下黑纱,宫老夫人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省思院里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模样,但是她绝不会忘记十五年前,镜子里那张布满着恐怖的红肿痘痕。一张连她自己看了都尖叫的脸!
阿好趴在东边窗口,屏息的看着老夫人取下黑纱。当面纱一寸寸的滑落,露出一张雍容高贵的脸庞时,她真的是惊得呆掉了!
「没有一点疤痕啊!」像是听见阿好的心声,她的身后突然冒起一句疑问。
不仅宫老夫人转头瞪视,连阿好自己都惊愕的回过头去。
静香和翠莲的眼睛还是黏在惊愕转头,忘了戴上面纱的老夫人脸上。
「老奶奶,您真的是老夫人吗?」
不仅静香怀疑,连阿好自己也很好奇。阿辉不是说,婆婆是因为得了天花留下无数痘痕,丑陋得难以见人,才躲到省思院的吗?
可是眼前这位贵妇人,美丽典雅的不输古夫人呀!
宫老夫人回过神来,慌张的记起自己取下面纱了,又慌忙的戴上去。「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紧张令她的声音显得严厉。不过察言观色一向不是阿好的专长。
「婆婆,我是湘君啊!您不肯出来,我只好想办法自己进来了。」
老夫人紧张的直按脸上的面纱,生怕它有掉落之虞。
「你这个没家教的丫头,我不肯出去,就是因为我不想见你,你还私闯进来!」
阿好一点不计较老夫人的言词,可静香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性子。「君姨,你为她做了许多,人家根本不领情!什么宫老夫人是得了天花毁了容,才躲入省思院;一切根本都是骗人的!她只是性子古怪,喜欢躲着别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