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特加被眼前挥之不去的幻觉惊呆了,一时间分散了注意力。罗萨一剑刺中他,剑击在盔甲的铁片上弹了回去。鲁特加重又提起精神,向前猛攻,剑雨点般地击在罗萨的盾牌上,罗萨踉跄着后退。围观的人们已经看出决斗的胜负,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那致命的一剑落下来。
鲁特加放慢了他的剑,他不能杀罗萨,他不能让姬热拉死,这致命的一剑下去两人都会死。鲁特加是出于本能作战??胜利高于一切,但这是一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赢的战斗。上帝在天堂里是怎么想的呢,让他如此接近胜利。
鲁特加能想象到此刻姬热拉就像她刚走进决斗场时那样,穿着那身惨白的长袍,像是一只用作牺牲的羔羊。她坐在场地一端的平台上,在法官们坐着的高台下面,安托尼乌斯和加斯东神情严肃地坐在她的两边。她的脸色灰暗,眼睛红肿,好象刚哭过,但她挺起胸脯骄傲地坐着,毫不回避鲁特加的眼睛。当克罗纳宣布由上帝来决定她的命运时,她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里没有责备,也没有乞求,但透过那双眼睛他看不到往日的笑意,只看到了深深的悲哀。
白雪覆盖的演练场在两个决斗者的脚下搅成了一摊烂泥。鲁特加厚重的盔甲和衬衫下面已是汗流浃背,他心跳加速,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让罗萨再次反击,罗萨还不肯认输,他听见罗萨发出的重重的喘息声。鲁特加用两眼的余光瞅瞅姬热拉,当鲁特加没躲开罗萨一个漂亮的击刺时,姬热拉一下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被两个武士按住了。鲁特加能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恐惧,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两个在她面前决斗的男人,甚至是为那个为证明她有罪而决斗的人??不是怕他,而是为他担惊受怕。鲁特加不知道他对此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坚信不疑。
她是那么善良,她只关心他和罗萨,而不关心自己的命运,多么好的姑娘!鲁特加觉得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突然落了地,见他的鬼吧国王,见他的鬼吧阿顿,见他的鬼吧什么誓言、义务、武士的荣誉……虽然罗萨是姬热拉的捍卫者,但只有鲁特加能救她。上帝今天并不那么偏向正义,既然如此,就像伊奇说的那样,鲁特加就要挑战一下造物主的权威了。
罗萨的又一剑刚要刺出,他向后倒下。罗萨逼过来,脸上淌着汗,头发像在水里浸过一样。鲁特加抑制住所有的本能,忘掉他学过的武艺,继续蹒跚后退。罗萨有良好的技术和坚定的决心,鲁特加故意让罗萨看起来比他打得还好,让罗萨的胜利像真的一样。鲁特加摔倒了,整个决斗场人群沸腾起来??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出于狂热。他举起盾牌挡住罗萨击下的剑,他的嘴不听使唤,他说不出“投降”两个字。这辈子鲁特加从没有投降过,但今天他要破例了。
这时上帝干预了。鲁特加还没来得及说话,罗萨的剑身从剑柄上脱落下来,在空中翻转着,插进了泥地里。罗萨诅咒着举起他那已经无用的武器。
鲁特加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那是人群的呼喊,夹杂着耳朵里的的血流声。他被眼前的变化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操纵杆从手中溜走,他把盾牌扔到一边,用肘支撑着身体躺在地上,向天空倾泻他所有的诅咒。人群的喊声更大了,他站起来,把剑插在罗萨的剑旁边。他不想取对手的性命,可是决斗已经分出胜负,胜利是鲁特加的??也是国王的。
克罗纳从椅子上站起来,人群安静下来。克罗纳用颤抖的声音宣布:“上帝裁决姬热拉小姐施行了邪恶的巫术,根据查理王的法律,她必须被处死。”
姬热拉静静地坐在她那间窄小的牢房里,罗萨终于睡了,她舒了一口气。这倒不是因为她哥哥的到来没有给她带来安慰,而是他们奇怪地转换了彼此的角色,她倒成了安慰她哥哥的人。罗萨输掉了她,她逼着他答应一定要到维尔登去见主教。她感谢她所知道的所有的神,不论是基督教的还是撒克森的,感谢他们让罗萨和鲁特加都没有受伤。看着他们俩相互杀,为他们担惊受怕,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经历。比起那恶梦般的幻觉,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更令人难以忍受。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明天太阳升起时她的命运就终结了。当凯尔温主教宣布用火刑处决她时,她并不感到奇怪。用石头把她打死和绞刑对她来说都太仁慈了,主教坚持认为火会教给她一种感觉,在地狱里和她的魔鬼主人呆在一起的感觉。
姬热拉的幻觉里火总是在决斗的高潮出现??这火是如此灼热,如此真切,她甚至能感觉到它对皮肤的炙烤。明天的火将是实实在在的,她会亲自领受到它灼热的吻。她再也不会从那梦幻般的池塘,从舒适的床上醒来了,永远不再醒了。她希望自己尊严地死去,不要尖叫,不要哀求,然而她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勇气,一想起明天她的心就剧烈地跳动。
牢房的门吱吱呀呀地开了,鲁特加跨过台阶,走进她的牢房。姬热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曾用他的剑证明她有罪,可是一见到他,她却只有满心欢喜。如果她曾因为他把对国王的忠诚置于对她的爱之上而恨过他,那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他一直对她表明,阿顿和对国王的忠诚是他的全部。
她飞快地转过身,以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可恶的软弱,她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爱哭的女孩了?他那温暖而有力的手放在她的肩上。
“姬热拉,”她的耳边传来那熟悉的粗哑而温柔的声音,勾起她对那些美好夜晚的回忆,她躺在他温暖的怀里,能把不苟言笑的他逗得咯咯笑起来。听到这声音,姬热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拋开所有的掩饰,摀着脸哭起来。
“对不起,”她啜泣着,“对不起,”她无望地试图控制决堤般奔涌的感情。
“姬热拉,看着我。”
她做不到。他用他的剑证明她制造了那些骇人听闻的罪恶,这些比明天的酷刑更折磨她。“鲁特加,你真的相信我是一个恶人吗?你真相信是我杀了碧雅特丽丝吗?”
“不,姬热拉,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善良的女孩子。”
她的心中腾起一片温暖,但她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害怕看到的只是怜悯。“答应我,亲爱的,看在我们曾经在一起的份上。”
“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被活活烧死,”她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勇气去当英雄或烈士。我想换一种死法,如果你能……”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脸转向他,看着他腰间的剑。
令她大为吃惊的是,鲁特加竟笑了:“姬热拉,我亲爱的妻子,我不是来向你诀别的,我是来帮你逃走的。”
“你说什么?”她惊异地望着他。
“我要把你从这儿带走,”他抓住她的胳膊,仿佛她会从他身边逃走似的。“我从来没有请求一个女人的原谅,”鲁特加轻声说,“可是我要求你原谅,我不该让你受尽折磨。国王的怪念头不值得从你头上掉下一根头发,从你眼里掉下一滴泪水。我是个傻瓜,我曾经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
“可是决斗的结果……”
“那是一堆狗屎。你连一只跳蚤都不忍心伤害,更不用说人了。决斗的结果不是上帝决定的,只是那把该死的剑。”
姬热拉重地吐了一口气,她把头靠在鲁特加的胸脯上,心想那些纠缠他们命运的疙瘩什么时候才能理清啊。他用手抚摸她的头发,给她带来无限的安慰。
“小坏蛋,我一定要根除你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当我真诚地表示对一个人的爱,我绝不是在撒谎。”
她轻声惊叫了一下,抬头看看他的脸,他委屈得像个孩子。
“别这样看着我,姬热拉,不然我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了。”他紧紧地拥抱她,把她的头抵在自己的胸膛上,“把心交给一个女人,比和东方所有的蛮族作战还要难。我从来都为自己的铁石心肠而骄傲,我不依靠其它任何人,我只靠我自己。可是爱可以熔化掉钢铁,它让人心醉神迷,搅得人心神不宁,连它已经来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