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向他们说再见,使扬长而去。天芝不应把德松叫出来。
第二天,酒醒后心情反而好起来。我劝解自己:职总归要升的,女朋友总归找得到的,我有的是时间,一切慢慢来。
说出来没人相信,回来香港,一半是为德松,但此刻我极欲忘记这个人。
我又没同他争天芝,争也无从争起,但他莫名其妙把我当仇人。
妈妈一直在那里嘀咕“德松失了踪”,我也不置可否,年底,我转了一份工作,情况好许多,颇获公司重用,心情也大好。
工作愉快对男人说还是重要的,试想想,一天八小时,如果看的尽是冷面孔,那多难堪,久了自信心宣告完蛋,做人窝窝囊囊,变成纯为生活奔波,三五十年后,我便是我的爹。
一日开会,我碰见殷天芝,她愉快的说:“香港多么小。”
我问:“你现在是殷小姐还是张太?”
“我仍然是殷小姐。”她说。
“年底了!还没结婚?”我非常意外。
“有很多复杂的、技术上的问题,无法解决。”她说。
我微笑,“金钱可以在这种疑难杂症上大展其才。”
“你说得对,”天芝有点无奈,“可是我们没钱。”
“怎么,张先生与夫人视若无睹?”我更意外。
“来,我们去喝杯啤酒。”天芝说。
她一见面便把我当老朋友,这一点我早就发觉。
我与她走出会议中心,才发觉天在下两,那种灰色的、细碎的毛毛雨,增加寒意,令你想起欧洲的早春。
我拉拉衣襟,这时候我经济上颇上轨道,已经置了不少新衣服,在外国的小镇二套西装可以穿十年,在香港?上季的衣服已经过时。
天芝当然是最时髦的,她非常把衣服,很压得住,颜色文选得文雅,看上去舒服之至。我们到大酒店咖啡店坐下,我觉得很温馨,以前我与女友们也爱在寒雨天喝杯东西挡挡寒气。
“婚期可能会推迟到明年中。”她说。
我说:“其实婚礼是丰俭由人的。”其实不该说这种话。
她看我一眼,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结果改口,“彷佛听说,你现在做事那边很重用你。”
“马马虎虎,此刻比较有安全感。”我承认。
“还是没见德松?”她问。
“没有。”
“真奇怪,你没回来之前,德松天天提看你,老说志强如何,等你真的出现,他反而甚么都不说了。”
我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也许我们想家中的对方,不是真的那个人。”
“我明白上她微笑,“有时候我们只肯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事与人。”
“我——可以约你出来吗?”
“我始终是德松的女友。”她坦白。
“你爱他?”我仍在赌气。
“我已投资太多的时间在他身上,恐怕回不了头。”
“胡说。”我微笑,“我不相信。”
“真的,我跟他有感情,”她说:“即使是他的缺点,也值得原谅,当下或许生气得要破口大骂,但随即又与他有说有笑,大家都有得失,谁是谁非?,”
“我枉作小人?”我解嘲的说:”这一年来,你是我努力生活的目标,你不相信?”
她礼貌的说:“如果是真的,我很骄傲,也许当我真正跟随你的时候,你反而没了目标。”
真会说话,我拍拍她的手,“天芝,我有种感觉,我们俩才会是好朋友。”
我送她回家。
当日夜里,德松打电话来臭骂我,我说臭骂!那是真的臭骂,无端端祖宗十八代都牵涉在内,说我勾引他的未婚妻。
我也不分辩,借了耳朵给他让他“尽情倾诉”,说到后来他也累了,静止,以为我也会发作,但是我只是轻轻放下话筒。
真孩子气,我不会有勇气做这种事,当面发话骂人?太难了,我若讨厌一个人,远远避开也就是了,还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干嘛?
德松这些年来在荫蔽下,根本没有长大过。
我没有与他争辩,心中一直想着多年前那些宝贵的七彩玻璃弹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
从小到大,绝无间断的友谊,就此丧失在一个女郎手中。
吃不到羊肉一身膻,我苦笑。
第二天是天芝来向我道歉,她说:“不知怎地,昨天我跟德松提起见过你,他就炸起来,一点因由也无,好不气人,怎么,他侮辱你是不是?”
“是的。”我说。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天芝说。
“我也没见过。”我仍然维持风度与幽默感,“不知道原来他火气大起来,一样会说粗话。”
“都是我不好。”
“不要内疚,”我说:“完全是德松对自己及对你没有信心,其实我凭什么跟他比?他一向是天之骄子!况且你亲口拒绝了我。”
我活该,是我不好,见到德松有什么,心怀妒忌。不过感情这件事很难说,我被他骂了,因此得到天芝的关心,也认为值得。
“别看低你自己好不好?”她说:“在我眼中,你并不是失败者,你一样有你的好处。”
“小姐,在香港,平治以及出入华筵之外的好处,鲜为人知。”我苦笑。
“那你也太肴小人了。”她不悦。
“或许是,天芝,你们快快结婚吧,结了婚省得我在一旁以小人姿态出现。”
“我跟他大吵一场,凶吉未卜。”天芝说。
“什么?”我大感意外。
“打算到欧洲去逛避,散一下心,”她说:“我回来再说。”她挂了电话。
他们为我闹蹙扭,我觉得不安,把头枕在写字治面,呆呆的不出声。母亲说我尽会发呆,叫她损心。
那天半夜,我们家的门铃震天地响起来,老爹咕哝着去看门,来人是德松,喝得醉醺醺地,满脸通红,口口声声要找我。
我硬着头皮从房间出来,原以为他要揍我,谁晓得他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来。
我一把将他扯入房,他更是哭个不停。
我长长太息。
他说:“求求你,志强,求求你,她是我唯一爱的人,我一向不是你的对手,求你不要抢去我心爱的人。”
我呆住,“你不是我对手?德松,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不是我的对手?”
“一直都是你胜利”,他哽咽,“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有那种魅力,其实你要怎么样的女孩子都唾手可得,何必要与我作梗?”
我看着德松,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自卑。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得父亲接受她,”德松说下去,“你又来搞乱,我求求你,志强:……”
我苦涩的说:“你醉了,德松,我保证不会破坏你们。”
“你保证?”他摇撼着我,“你保证?”
我惨白的说:“我保证。”
“你保证也没有用,”德松颓然,“她越来越看不起我,怪我什么都靠家里,事事要侍候父亲的面色,她常常叫我学你,称赞你如荒野里的狼,一切自力更生,有声有色。”
德松伏在我床上痛哭失声。
我拿一块冷毛巾替他敷脸,过不久他沉沉睡去。
我叹口气,搬到沙发上去渡过一宵。
第二天早上,母亲板着面孔教训我:“朋友妻,不可戏。”由此可知,昨天晚上的有关对白,她都听了去。
她照顾德松起身,煎了醒酒的浓茶给他,我很惭愧,坐在一边不出声。
妈妈不表示什么,她借故出去探访亲戚,我们家的地方小,若要让我与德松好好说话,她就得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