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会不会相信他?”
文莲沉默一下子,“不会。”
我们松口气。
小文随即说:“不信,何必跟他跑。”
艾莲说:“她生活也很无聊。”
“这么充实,还说无聊?”我不信,“美女嘛!”
“美女也是人,还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艾莲说:“人人如你们这样想,美女真要寂寞至死,甲也认为她不愁没出路,乙既觉得她裙下三万人,好了,谁也不上门去追,结果她只得与空心人在一起,因为只得他有胆子。”
这顿话说得我们口停目呆。
真的,好男人都不肯轻举妄动,那还不便宜了坏男人。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我们三个人面色大变。
我低声说:“这一去就没有得剩了。”
艾莲说:“真是的,同名誉这么坏的男人拉扯,无论在公在私,以后都难做人。”
没想到一个小女孩的脑子都比哀绿绮思清醒。
“你们这三位先生,也算同她熟,劝她几句也是好的。”
我又低下头。我会试探一下她的口气。
哀很意外,她笑说以为我已忘记她,因为好久没同她联络。大家哈哈一轮之后,会谈正式开始。
我:“听说有意大展拳脚?”
她:“消息传得真快!我已决定辞职。”
“你已想清楚?”
“你看,要是你们公司成立之前,有人如此口气同你们说话,不给你们打死才怪,这还不算看轻你们?”
“但你是娇滴滴的女郎。”
“我一不会唱歌,二不会跳舞,三没有演技,再娇也得打天下呵!”她有些疲倦,但仍然笑看。
我忽然冲动起来,“哀,你知道我们这三个穷小子都很爱护你。”
“这我知道已更久,你们也实在忙,虽然没有常聚,但关心我却是真的。”
我们握看手。
“哀,我们总是好朋友。”
“咦,婆婆妈妈,心中有甚么话要说?”
“哀,不要与那人去纽约。”
她一怔,沉默。
“哀,他与你的性格不合。”
她温和的说:“我们只不过是生意上的拍档。”
“人家会怎么想?”
“只要自己有实际上的得益,其他微不足道。”真是现代人。
“我怕他说的都是……我怕他力不从心。”我尽量婉转。
“我会小心。”
“我怕你吃亏。”
“我也并不是昨日才出世的。”
“但有许多无形的亏……”
“小皮,你说得太含蓄抽象。”
“能不能不去纽约?”
“这个机会我等待很久,是着名的时装公司计划在本市推出便衣系列。”
我沉默。
“而其实,他这个人,也不如你们想像中那么差。”她微笑着说。她还帮他。
我*副不以为然。
“做生意,手头上总有不便的时候。”
“我们从来不会轧支票。”
她还站在他那边,真的中毒已深,双目已盲,甚么都不愿看见,她说:“你们生意尚没有做大。”没得救了。
“几时动身?”我心灰意冷。
“下星期。”
我与她不欢而散。
一连几日食欲不振、失眠、心疼。
小丁说.“如果你在恋爱,就承认了吧。”
我摇头,“才不是,我只不过关心她。”
小文问:“你关心我,会不会到这个地步?”
“你是臭男人,懂得保护自己。”
“现代女人也不弱哇,”
“她很胡涂,”我眼睛都几乎红了,“一味要往上爬,又不得其法,人又长得美,险象百出,真要命。”
“真的,那么美,招引豺狼。”
“没有色心的人也起色心。”
“偏偏她又不大知道利用这种本钱,不得其法,白白浪费。”
七嘴八舌,更说得我心慌意乱。
我把头伏在桌上。
小丁说:“不必与自己过不去,爱她呢,去抱住她的大腿哭着哀求,一点点自尊算得什么?”
“你为甚么不去?”我问。
“小皮,我们上阵,你就没机会。”小丁扮个鬼脸。
很明显,经过长途赛,他们两人都认为不值得,自动弃权,对哀绿绮思认真的,只剩下我一人。
我很悲哀。
“没有时间慢慢耗,”小丁摊摊手,“我考虑周详,我不是大情人,不能牺牲那么多。”
小文亦说:“将来找个普通的、随和的女子,结婚生子,不知多幸福。”
“如此说来,美人都没人要?”我不服。
“美人唯一的职业是做祸水。”小丁哈哈笑。
“太不安份,我们要天天防着她,多么痛苦。”小文亦说。
我说:“她也是人。”
“是,她是人,但她是个美丽的人。”小文提醒我。
“去追她吧。”小丁说:“你追到她,于我们有益,既不费力又可得餐秀色。”
可怜的哀绿绮思。
我并没有去抱着她膝头哭,因为没有空,时代节拍的洪流冲得我离开了她。
她跟着空心人去纽约,寄过一张名信片回来,只得几个字。
他们去了很久很久,仿佛有几个星期,在这当儿,我们没有闲着,我们完成了一个很的大的宣传计划,使今年的利润大大增加。
那一阵子我们拼了老命上,睡在公司里三日三夜。
女人?我们已忘了世界上有女人这种动物,三月不知肉味。
完成之后三人去喝得酩酊大醉,在路上唱山歌,被警察干涉,几乎要告我们游荡。
回家头痛地倒床上睡,第二天太阳晒到背脊才起床,想到那小小的成就,犹自欢呼不已。
男人,当然以事业为重。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美女,在男人有名誉有地位之后,自然会得迎上来。
男人,落魄时期,怎么去配美女。
大家的思想都搞通了,唉,现在社会,即使偶而尚有痴心汉,肯为女人付出偌大的代价,
大家亦只以看傻子的眼光看他。
我们精乖聪明,取舍分明,一次都不能错,时间与精力都不能浪掷。一次都不能,一次亦太多。
甚么漫游巴黎,到合里岛观日出,都得留待五十五岁之后。幸亏现代人上了年纪还活泼得很,足可以在退休后享福。
小丁有次说过:“我们这样做其实很笨,到四十岁突患癌症,就非常不值。”
我说:“那倘若你玩到四十岁,一无所有,岂非比生癌更惨。”
大家默然。
哀绿绮思这样的女子,就被牺牲在现实海中。
一个月后,我开始担心。
找艾莲,打听她的下落。
艾说:“我始终只是她的秘书,不好问太多,她也没留地址。”
“她的公司还开不开?”
“你没听说吗?业主已没收订金,租约作废。”
一切在意料中,谁也不相信这间公司会开得成功。
我急起来,“那不回来也不行呀!”
“好像他们人也已不在纽约。”艾运迟疑地说。
“甚么?”又是一个灾难。
“好像在夏威夷渡假。”
〔你听谁说的?”我追问。
“上个月有人在夏威夷碰见他们。”她吞吞吐吐。
“总得回来吧,”我说:“总不能就此落籍,没有这么简单的事,越迟回来,越是狼狈,彷佛同人双宿双栖一段日子,完了分手各散东西,无法不踏上归途。”
艾莲沉吟,“如果能结婚又还好些。”
“万万不能结婚!”我急得额角冒汗,“同那样的人?”
“现在也无所谓了,结婚六个月就可以分手!总比名堂都没有,白陪人玩好。”
我大吃一惊,“这是目前女人的道德标准行情?”
艾莲默然。
我说:“我想同她通个消息。”
“我设法找找地址。”
茫茫人海,哀绿绮思像是已经淡出。
直到有一日,在客户一个酒会中,我看到空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