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华盯牢我,“好小子,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此刻我剖开一颗心给她看也不用,况且我的心脏根本剧跳得象移了位置,似要飞往乔治五世大厦。
非要查清楚这两位顾玉梨是谁。
不算过分吧,稍后她们要是做出什么事来,本市皇家警队找我顶罪,后悔莫及。
第二天一早便告假找到区先生那里去。
他在开会,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董事。
传达员待我一如普通人,知会区先生的秘书。
女秘书匆匆迎出来,礼貌周到,态度亲昵,可见那位顾玉梨在区先生心目中,地位重要。
“顾小姐,你怎么来了,区先生在开会。”她说:“快请进来坐。”她并未注意到顾玉梨年轻了十年。
女人的状态最难说了,睡得好一点,心情愉快,在恋爱中,刻意打扮过,加在一起,就是十年八年的青春。
一进入区先生的办公室,心怀为之一宽,没想到如此好气派。
办公厅大得不得了,约二百平方米的地方,完全没有间断,一张中型桃木写字台背着窗口摆,他一张椅子,客人一张椅子,完全没有其他家私。
我深深喜悦。
“我叫人送杯冰冻糖蜜茶来,他半个钟点左右就散会。”
秘书小姐小心翼翼地退出。
且不管这顾玉梨是谁,我先替她庆幸,区先生显然是位财才兼备的人物。
我走到书桌前去。
才一眼就发觉银相架中的照片是我。
老,是,比现在的我要老,但没有加朦镜头拍,笑得很畅快,眼角与嘴角都有皱纹。
我缓缓放下相架。
只有顾玉梨才知道相中人确是顾玉梨。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几个、不,三个不同年龄的顾玉梨同时出现。
我转过头去。
是区先生,他亲自替我拿茶进来,一脸笑容。
“不是说没有空吗,咪咪的情绪还没闹完?”
我呆视他。
区先生近六十岁了,头发白掉大半,却不损丝毫风度,倍添潇洒,难怪前夫说话酸溜溜的。
我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咪咪?”
他一怔,“你在我跟前说过她千百次。”
“我有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天气热,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他趋向前来,细细打量我,“咦,今天你好不精神。”
“区先生,我——”
“玉梨,你叫我什么?”
“她叫你什么?”
“谁是她?”他大吃一惊。
哎呀呀,她就是我,我就是她,这有什么难启齿的。
我握住双手,深深太息一声。
“是否为咪咪烦恼?女孩子大了,心思较为复杂,我相信她会接受我们。”
“我同你,”我清清喉咙,“到底已经到什么地步?”
他既好气又好笑,深深吻我的手,“这个地步。”
这么理想的男人。
奇怪,竟为查探这件事而结识到他。
我的心一动。
“玉梨,今日你真象年轻了十年。”
“啊,昨日的我有那么老呀。”不由我不维护起另一个顾玉梨来。
他一笑置之。我则怕她会忽然闹进来,表情甚僵。
我站起来,“我告辞了。”
“你看你还闹小孩子脾气,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又决定改口,“也好。”
她会不会在家呢,我会不会看到自己?
万一真碰了头,我会对我说什么?
我们其中一个会不会消失?
我并不害怕,只是无限的讶异好奇震惊,自内心伸展到宇宙去。
不如上去敲门,见一见自己。
车子驶向住宅区停下。
我问司机:“就是这儿?”
他很出奇:“是玫瑰径三号。”
“谢谢你。”我下车。
那是座一层两伙的小洋房,我在它门口站了很久,始终没有勇气去按铃。
天气炎热,出了一身汗,终于叫街车返家。
甫启门,就听见女佣与咪咪又在冲突,这次不但不觉得心烦,反而有种踏实的感觉,真好,人世就该如此厌闷,适才我仿佛置身迷离境界,感觉难以形容。
且莫理她们,倒一杯威士忌加冰,解开领口,喝将起来。
待心理准备好以后,迟早要去探访她。
咪咪跑出来,见我呆坐,问:“妈妈,为何你魂不守舍?”
我跳将起来。
魂,魂不守舍。
灵魂的屋子是身体,既然没有皮囊,那么游荡到什么地方去了。
读过聊斋离魂的故事,倩女的身体并不能活动,只有魂魄可以去到遥远的地方,与人结婚生子。
我按住胸口,我反而是顾玉梨的灵魂?那么,躯壳在什么地方?
“妈妈,你不是中暑吧,好可怕的脸色。”
我回过神来,“我没事,来,再给我斟杯酒。”
“别喝太多。”
“你怕我醉?”
“许多苦闷的中年妇女就是如此变为酒徒。”
我笑一笑。
“我与同学去看七点半。”
“自己当心。”我对她说:“在这世界上,你所有的,也不过是你自己。”
“妈妈,我不知你说什么,至少我还有你。”
“我能陪你一辈子吗,嗳?”
“你不是考虑自寻短见吧?”小孩始终是小孩,想到什么说什么。
“才不会,我刚才找到人生新目标。”
咪咪耸耸肩,外出玩耍。
公寓清静下来。我记得电视上有一套阳光下之罪恶,也正是我崇拜的亚素泰姬斯蒂原著的推理片,连忙端坐沙发上观看。
会不会看这种电影太多了,魔由心生,引起一连串幻觉……
但这是我多年来唯一的人生乐趣,生活太沉闷,巴不得跑进侦探片去担任一角,凶手或被害者,在所不计。
啊,老一号的顾玉梨看情形过得不错,环境甚佳,这是一项安慰。
如果我即是她,她即是我,将来似乎有点意思。
女佣过来同我说:“朋友约我出去喝一杯。”
当然,她需要生活调剂。
“明天你自己做早餐,太太。”
哗,通宵达旦的狂欢。
“去吧,我艳羡你。”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剩下我一人。
电话似炸弹似响起来。
还真不愿意去听。
是朱陈丽华的声音。
“你是谁?”她劈面问。
“小姐,”我笑问:“你想找谁?”
“玉梨?”她语气惊惶。
“是,正是在下。”
“你在家,没出去?”
“丽华丽华,你喝醉了,我不在家,谁来听这电话?”
“哎呀,那你应该立刻赶来看看,我们在百老汇跳舞,又碰见那个同你一模一样的女子。”
我的心碰地一跳,“是老的还是小的?”
“比你年轻十岁。”
我抓着电话发呆。
“快来呀,还等什么?”
我吞一口涎沫。
“玉梨,同你似照镜子一样,你没有好奇心?”
我强笑道:“一定是个丑妇,你们这些人就爱侮辱我,专门糊乱指一个肉酸的女子,硬说象我,为什么不说僵死鬼象?更能满足你们。”
“废话少说,到底来不来?”
“好,来,你到百老汇门口等我。”
“快点。”
我放下酒杯,披上衣服。
要不要化妆?去它的,何必讨好自己,她不过是顾玉梨自己而已。
我锁好门,赶出去。
若不是喝了几杯,还真没有勇气,再说丽华也在,我同她两把嗓子联合在一起,可以退贼,不必怕一个小妞。
迷底要揭晓了。
车子十分钟到夜总会,丽华果然穿着亮晶晶的晚装站在门口等我。
我连忙拉住她:“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丽华忽然哈哈仰头大笑起来。
我瞪着她,干么,疯了?
“不是用这种办法,你肯出来?还不是捧着电视亲吻,闷得提早更年期。”
气得我。
“你这只妖精。”我举脚作踢她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