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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向没有知识但有聪明的人学习,他们那一套不讲理、原始,令人难堪,但往往行得通。

  受过教育的女人事事讲风度,连唯一的武器都失掉,任由社会宰割。

  总算到家了,扭开电视,搁起双腿,开始甜蜜的周末。

  电话铃响,还真不想听。



  “我是你前夫。”

  真想仿荷里活女明星冷冷而性感地问一声:“哪任前夫?”

  但身上背着三千年文化的包袱,不能豪放到这种地步,故此守礼地:“有什么事?”

  “我刚才见到你。”

  “在什么地方?”我纳罕。

  “你没睡好,还是怎么的,看上去足有五十岁。”



  什么?我坐直。

  “你同一个老公公在一起,玉梨,那是很坏的选择。”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一个下午都与咪咪在一起。”

  “明明是爱克森化工公司的茶会,下午三时,我通气,才没有跟你打招呼。”

  我握住电话,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已经有两个人称在不同的场合见过我,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不是我。

  “你看错了。”

  “不可能,别忘了我们曾是夫妻。”

  “玉梨,你似乎一夜间老了下来。”

  “胡说什么,前两个星期才见过面。”

  他自顾自说下去,“虽然已分手,也想为你好,看到你那么憔悴,心中不好过。”

  我啼笑皆非,“是是是,得不到你爱情的滋润,一下子就老下来了。”

  “玉梨,你多保重。”

  “慢着,你说你看到的我象几岁?”

  “五十多。”

  “别夸张。”

  “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放下电话。

  跑到镜子前,再一次照看自己的皮相。

  即使最刻毒的人,也不能说镜中人有五十岁。

  她们是谁呢,断然不是顾玉梨本人。

  一位比我年轻十多年,另一位比我老十多年,奇就奇在长得出奇的相似,连老友与前夫都看错了人。

  也许她们的眼睛有毛病。

  也许根本不那么象。

  一个最普遍的游戏便硬是说谁谁象谁谁谁,等到当事人双方见了面,往往发现除了性别不差之外,再也没有类同的地方,不欢而散。

  在姬斯蒂原著改编电视剧镜子谋杀案中渐渐盹着,亲眼看见自己越变越年轻,只比咪咪大三、五岁,心中知道做梦,唏嘘中又有几分欢喜。

  如果真的可以从头来过,说什么都学乖,争取每一个机会。

  刚在咬牙切齿的励志,女佣人大惊小怪地把我推醒,“太太太太,新洗衣机也开不动。”

  我睁开眼睛,“好好好,我叫他们来换一架。”

  “太太,要赶快,天气热,衣服多,用手洗,烦死人。”

  是是是,好好好,是我的箴言。

  别人说不是够性格的,我说不就该枪毙。

  女儿的电话接着来。

  “妈妈,你闲着吧,为我到时装店拿件衣服好不好,我明天要穿,现在我走不开。”

  “小姐,你需要的是近身丫环。”

  “妈妈,帮帮忙,单子在我书桌上。”

  婴儿时期不是这样的,养到五六个月,忽然吹气似的胖起来,手臂和腿都一截截,粉白粉白,只要做出嗒嗒声,她立即手舞足蹈。

  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不可思议。

  不过总算可爱过。

  刚到五六岁时带她去看《雪姑七友》,紧张得整整九十分钟都坐在戏院椅子边缘,不敢透大气,散场时给我深深一吻,似白马王子把雪姑吻醒。

  算了,这都是无价的快乐,由她赐与我,就替她去做一次跑腿吧。

  售货员见到我,熟络地过来招呼。

  “顾小姐,今天来看什么?”

  我看住她。

  我从来没进过这家店。

  咪咪长得不象我,而且跟她父亲姓,店员口中的顾小姐不会是她。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顾?”

  店员一怔,细细打量我,随即乖巧地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好家伙,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怪事。

  “是不是我很象一个?”

  店员不好意思,“骤眼看真象。”

  我接上去:“但实际上比我年轻一大截?”

  因为这间店出售的时装鬼怪得很,只适合少女。

  店员点点头,“不知两位可有亲戚关系。”

  “我姓顾,她也姓顾吗?”

  “是,真巧。”

  我替咪咪取了裙子。

  心中好奇得不得了,又不能出口探听,只得打道回府。

  一整个周末都纳罕另一位顾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咪咪问:“母亲母亲你为何沉默,是不是寂寞?”

  小姐在外头跑累了,就回来折磨老娘。

  浴室里师傅在通渠,水深两公分,大毛巾全部出场,场面悲壮,象打仗。

  明天就星期一了,真好,又可逃回公司里,私人办公室简直已成了我的保护壳。

  “太太,洗衣机明天一定来吗?”

  乖乖不得了,明天不来的话恐怕要我动手洗。

  想起来问:“咪咪,你爹爹最近又同谁走?”

  “一个模特儿。”

  “漂亮吗?”

  “很会化妆打扮。”

  “可你老爸并没有钱。”

  “她有,她开着时装店。”

  我马上说:“就是你叫我去取衣服那一家。”

  “是,六折,她很够意思。”

  “多大年纪?”

  “才二十多岁,妈妈,人家多有办法。”

  怪不得关怀我未老先衰。

  “妈妈,不是我说你,你应该多出去走走。”

  “今晚电视演希治阁的密使,一起看吧。”

  年轻人不知道一切是注定的,努力钻研不会带来什么,嗯,顶多是争取到一间或两间时装店。

  “你一天对牢电视看陈年旧片是行不通的。”

  看谁教训起谁来。

  星期一,女佣说,如果洗衣机事件再不安排妥当,大家就得买新的内衣裤。

  衣服堆山积海搁在浴室,她拒绝用手。

  整件事似失败的婚姻,换来换去,想尽办法,绞尽脑汁,难题仍然存在。

  不但不想回到公寓来,最好搬到另一个公寓去住。

  在露台上看到一只飞的老鹰,英俊自在地它快活地打圈子,我羡慕地对它说:“你真好,既不用交税,又不忙升职,更不必付房租……”

  后来终于上班去。

  老板兴奋地跳来跳去,指挥如意:好,不好,坐下,站起,喝茶,散会。口气象训练小狗小猫,专门用单字,方便汝等低级小动物把命令记在心。

  就这样混过一个上午。

  难怪女人都怕回到厨房去,老老实实,厨房内的功夫马虎不得,不是人人会做的,上午老板背黑锅,下午弟子服其劳,打真功夫,苦也苦煞脱,当然是坐办公室轻松。

  中午到银行去。

  轮至我,窗口里出纳员看我一眼,立刻说:“顾小姐,你的皮夹子漏在我们这里了,我去拿给你。”

  我大吃一惊,连忙打开手袋检查,咦,没有呀,一只古兹皮夹子用了多年,好端端在手袋中。

  “小姐——”

  她选出一只鲜红漆皮的皮夹子,我看到它,震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幸巧里面有你的照片,”她笑说:“不然只得交到警局去……顾小姐,顾小姐。”

  我着魔似的伸手过去取过那只小银包。

  是,是我的东西,是我失去的小银包。

  但不是昨天,上个星期,上个月,去年失去的。

  这只红色夹子有十多年历史,早已失踪,怎么忽然在银行出现?

  打开它,里面有一张小照,年轻的我穿着白底小红点子的裙子,坐在浅水湾的沙滩椅子上欢笑。

  我失声问:“你们在什么地方找到它?”

  出纳小姐说:“顾小姐,是你上个星期五遗漏在此地的。”

  我一听,顿时歇斯底里起来,嚷道:“不,我没有来过,星期五我根本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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