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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来了照片。

  照片上的兰花一身白,思恩也一身白。那套新娘礼服是细麻布的,她戴一顶宽边草帽,上面有网有缎带有花,都是白的,直截上脸色也有黜苍白,思恩漂亮之至,精神奕奕。然而兰花是美丽的。

  他们在小教堂里举行婚礼,就在教堂花园拍照,有风有花,都是水仙.又是水仙的时节了。

  照片拍得很好。



  妻说:“照片拍得很好。”

  过了一会儿,父母也说:“照片拍得很好。”

  大家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说不出来,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我倒是放心了。

  然而兰花陆陆续续还是在那张沙发角上出现。

  在我印象中,她是一个穿牛仔裤的女孩子。



  父母说:“让他们回来一次吧,这媳妇我还没见过呢,她母亲又见外,不大肯与我们来往。”

  我不说什么。思恩是没问题,兰花呢?

  没想到兰花也来了。

  大家去飞机场,这时候我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

  下了飞机,我觉得兰花胖了,结了婚还是那样子,一件几乎透明的T恤,一条长裙子,皮肤晒得黑黑的──又往哪儿渡假去了?

  见了我,她微微一笑,其余的人只略点一两下头。

  母亲心中先有三分不快,我看得出来。

  我直截觉得兰花是来错了。

  她不适合我们的家,她根本不适合这个世界。

  兰花胖了以后,那身裁更是曲折离奇,我正眼不好意思看她。妻是瞪着眼瞧,然后轻轻的说:“胸罩也没有,什么都看见了,思恩真大方。”

  思恩呢?头发在披肩膊上,耳朵忽然穿了孔,多了一只金耳环,这种人居然在念博士,道德沦亡!

  两个人跑出来像摩登江湖卖艺的人马,那里有学生的味道!

  父亲更有五分不快。

  我拿了他们的行李,往车场走。

  兰花走到我面前,白米色的长裙,没有衬裙,内裤是淡蓝的,腰细得蛇一般,胖全胖在对路的地方,真有本事,我一头的汗。大概是行李重。

  上了父亲的新车,六个人不算挤,只听见思恩一个人的声音,兰花一句话也没有,眼睛看看窗外,天气热,车里有冷气。母亲的眼睛盯着兰花,父亲与思恩谈过去未来,妻有一种快感,因为兰花终于碰见了一个可以有资格管她的人:我们的母亲,而我,我只希望她与思恩快乐。

  而她与思恩仿佛没有直截对白。两个人看上去是一对,时间久了,完全是两码事──又是新派作风..

  行李先在兰花母亲家里放下了,她住母亲家。点个头,说声再见,扬长而去,她可不理我们家人怎么想法。父亲铁青着脸,也不出声。思恩说:“她是那个样子,随她去,累了她就回来了。”仿佛兰花是一只小狗。母亲说:“无礼之至!”妻说:“她……是有点怪怪的。”这算是帮兰花呢!我无语。

  结婚才多久?已经这样子。

  到了家,母亲大发脾气,把金饰,见面礼,一股脑儿扔出来,妻都默默的收拾了。父亲说了一句话:“这种女孩子,决非贤妻!”

  我不响。

  思恩不耐烦,“理她作甚?我们做我们要做的事.爸,我博士论文草稿带来了,你看看!”

  父亲又回心转意,开心起来,“我两个儿子都是博士,我也算是福气……”

  他们父子两人又谈了起来。

  妻偷偷的说:“见面还没说话就僵了,不好,你去把她们两母女请出来,今晚一齐吃个饭,就没事了。你瞧瞧,两只金镯子,一条金链子,都重叠叠的,起码五两,你妈不是小家子,金子就是金子,送就送得出,如今金子什么价钱?你叫兰花别傻了,她年纪也不小了,以为有张文凭,可以吃通全世界?这年头阿狗阿猫都有乱七八糟的文凭!如今放着金子都不要,将来问人借一个子半个子儿,她可苦呢!她听你的,你去叫她吧!”

  我点着头。

  “还有红封包,是爸爸给,嘿!她不来,损失大了。”妻说:“你记得咱们红封包里是什么?是一张屋契!”

  我摇了个电话,把兰花无礼的事跟她母亲说了,她母亲是个省事的人,什么不懂,到底是什么出身?她说转头便来电话。

  我挂了话筒没多久,兰花那边有讯息了。母亲去听话,不到十分钟,火气烟消云散,一脸笑,“好好好,好好好。”挂了电话。

  妻说:“真有法子。”

  母亲说:“原来小孩子三年没见母亲了,她母亲又新近进过医院,故此急坏了,来不及赶去见母亲,也是孝心。现见母亲没事,来了电话,今夜做东,两家人去吃一顿,已经订了台子,在东兴楼三楼,她女孩子无礼,因在外国耽久了,请我们多多包涵,至于她,她丈夫不在身边,独个儿不好抛头露面到处走,故此亲戚竟没有什么走动,正好趁这个机会热闹一下。”

  父亲也缓和下来了。

  “几点钟?”父亲问。

  “随我们,我们准备好了,大家一齐出门,给她们一个电话就可以。”

  “啊。”父亲点点头。

  我摇摇头,凭兰花母亲的伎俩,哄爸妈?当小孩儿一样,当然乖乖就范。小事化无。

  妻在我耳边说:“兰花不像她母亲,要像,怕早做了伯爵夫人了,这等好功夫!”

  我点点头。

  妻又说:“不枉以前是做戏的。”

  我又笑了。

  晚上大家在东兴楼见面,可奇在这里,每个人都熟络了,就是思恩与兰花,陌路人一般。

  兰花的母亲把我们的父母亲敷衍得水泄不通,她用那糯而不腻的声调说:“我丈夫在新加坡为生意,一年不得回来几次,我因水土不服,耽在那边,三日两头病,只好回来香港。兰花又不在身边,挂心呀。兰花嫁了思恩,我没见过思恩,却见过他家人,实在是兰花的福气,我是妇人之家,没甚见解,以后就靠这头亲家了。”

  说得倒也是实话,可是父母从来未曾听过这种话,以为真是剖腹掬心,感动得差点没落下泪来罢了。

  父亲说:“放心,我才两个儿子,两个媳妇,焉有照顾不到之理?”

  说到她进医院之事,她支吾过去了。妙,兰花的母亲做人像做戏一般,于是乎诸色见面礼又到了她们手中。母亲乐了,把手上的一只翡翠马鞍戒褪下来要给兰花,兰花怎么都不肯要,

  结果还是套在中指上。

  一顿饭吃得杯盏乱幌,煞地热闹。

  妻说:“咱们看戏。”

  兰花坐在一角,缓缓的抽烟。

  她换了一件好衣服,贝壳红的纱,在膝下,贝壳红的名贵皮鞋,头也洗过了,明艳照人,思恩终于坐了过来,挨在她身边。

  兰花始终像一个局外人。这桌饭是与她无关的,她不是属于这里的。她吸着烟,左手夹着长长的滤咀香烟,右手把一只金色的卡蒂埃打火机翻来覆去,像要背熟它上面的花纹。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即使到她母亲那种年龄,她也还是美丽的。

  思恩用手按在她后颈上,像是要扼死她的样,她毫无知觉,垂着头。思恩恨也就恨她这点,倘若她对他紧张一些,吃醋一些,妒忌一点,肉麻一点──什么都好,思恩就满足了,就开心了,然而她不在乎,一切是身外物,色即是空。可惜她却不是空的,她满满的是诱惑,全身散看她成熟的香味。

  萋说:“她真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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