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他事。
他是一个正直的好青年。
陈卫东抬起头说:“昨夜我梦见她回来。”
“她说什么?”
“穿着夏天薄薄衣裳,跟平时一样,笑问我这个月生意好不好。”陈卫东眼泪泪汨汨而下。
求真站起来离开大通洋行那小小的会客室。
在电梯大堂里,发觉迎面而来的陌生人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求真下意识摸一摸面孔,抹了一手眼泪,原来她哭了有一些时候了。
她忽忽上小郭侦探社去。
一进门,不管三七廿一,坐在沙发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只觉有人递纸巾及热茶给她。
哭完了来宾抬起头道谢,发觉对面坐着一个温婉标致的女郎,笑容如一抹金光般和煦。
她开口道:“我叫琦琦。我是小郭的合伙人。”
求真低声道:“打扰你了。”
琦琦答:“不妨不妨。”
求真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大哭?’
琦琦温柔地说:“人不伤心不流泪,自然是为着悲伤。”
求真一听这样的知己话,忍不住握住琦琦的手。
“哭过舒服得多吧?”
求真颔首。
“你请坐一会吧,小郭很快就来。”
琦琦退出去。
果然,小郭不到十分钟就返来,看看来宾,不由得微笑,他说:“做你们那一行,注入太多感情,是要吃苦的。”
求真轻轻答:“我感触甚深,世上很少有幸福的人吧。”
小郭坐下来,“你认为自己幸福吗?’
求真不知怎么回答。
小郭代她回答:“你有自由,你有健康。你还拥有青春,我怎么看你,你都是一个幸福的人,问题是,你怎么看自己?”
“林红红也有自由健康有青春。”
“她的思想钻入歧途。”
“你肯定?”
“当然,”小郭坚持地答:“既来之则安之,一定要努力走完这条人生路。”
“小郭先生,你真积极。”
小郭又微笑,“世人是积极的多,否则世界如何建设起来。”
“小郭先生,红红如果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她或许会改变主意。”
小郭摇摇头,“卜小姐,什么都靠自己,朋友不能廿四小时陪住你。’
求真不出声,小郭讲得对。做人靠自己。
“事情还有内情。”
求真抬起头来,“愿闻其详。”
“红红有一个新男朋友,她手中的一张附属信用卡,由该人签发,你可以去查一查。”
“是他害死她?”
小郭笑笑,“卜小姐,警方宣布林红红死因无可疑。”
“有,她死于谋杀,许许多多无形的凶手合力谋杀她。”冲动地喊出来之后,求真才觉得口气实在太文艺腔,有点不好意思。
小郭待她冷静下来,才说:“你去调查一下这个人。”小郭递上姓名地址。
“好,我去找他。”
小郭又想起来,“对了,卜小姐,如果有无形凶手与你作对,你又如何应付?”
求真冷笑一声“我会同他们周旋到底。”
小郭点点头“对,千万不要服输,我们要做斗士。”
这次,求真找到嘉兴银行去。
小郭叫她找敬英安这个人,他是贷款部主管。
求真满以为那是一个面肉横生,淫贱的中年人,动辄狞笑,欺侮少女。
但是不,敬某斯文有礼,见到卜求真的时候,神情还略略不安。
求真心里喊:为什么没有坏人,为什么?如果有坏人的话,还可以打他一拳,骂他一顿,将唾沫吐到他脸上去。
此刻,求真冷冷着他一眼,只能说:“我为林红红而来,我是她表姐。”
敬荣立刻吃一惊,退后一步。
“敬先生,你是有妇之夫,赠送附属信用卡给林红红是否过分?”
谁知那敬先生却静静说:“我已经与妻子分居,我打算娶红红,我对她一直有诚意。”
求真意外。
“红红却不愿结婚,她要求我资助她往外国留学,说,这是她的心愿。”
求真静静聆听。
“这个要求一提出来,我便发觉,红红不过是想利用我做踏脚板。我没有能力留住她,她有野心,她想出人头地,于是我建议分手。”
呵,原来如此。
“我仍然帮她考美国各大学,她的成绩差,分数不够只能进小学堂,学费与生活费非常惊人,红红并无实际计划,这件事搁浅,她不住责备我。”
求真忍不住问;“你爱她吗?”
求真不语。
“我不知道她为何跳楼。”敬某的声音低下去,“肯定不是为我,她并不爱我,也不见得尊重我。”
他说很对,他甚至没有高估自己。
求真觉得再问下去也毫无意思,她希望小郭先生在这里,他才懂得如何抽丝剥茧。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她跃下高楼的前一个晚上。”
敬某很想倾诉心事,他何尝不想一吐为快。
“她说什么?”
“她问我拿钱。”
“你给了没有?”
“给了,身边所有,都给她了。”敬棠说:“我不算一个有钱人,但对女朋友的要求我不会吝啬,不过 ,我知道我不会满足她。”
“她还说过什么?”
“她笑,她说她即使努力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过理想生活。”
“什么是她的理想生活?”
“我不知道,”敬英安说:“我只知道我即使努力一辈子,也不能达到她的要求。”
“她有没有病?”
“没有,她活力充沛,很多时候身为中年人的我,精力跟不上,对了,小姐,你说你是谁,红红的表姐?”
求真没有回答,她站起来走了。
问了那么多,她对林红红这个人仍然没有了解。
在写报告的时候,她决定把所有名字都换掉,以假名代替,以存忠厚。同时,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报告,只有过程,没有答案。
答案要读者自己寻找,一个年轻女孩子,缘何轻生,是因为生活令她失望,是因为寂寞,是因为缺乏爱,还是一时气馁?
求真走上那间大厦天台,那是一间百货公司的顶楼,天台由楼梯可以抵达,天台门虽有小小一把锁扣着,不难打开,求真一伸手推开了门。
二十八层楼高,俯视街道,人车如蚂蚁一般,凉风习习,求真承认,有一定诱惑,使人考虑是否应该一跃而下。
跳下去就不必天天劳累地梳洗沐浴挤车上班筹生活费用应付人事纠纷了。
再过一百年人情世故还是这么来着,多亏无益。
求真抬起头,蓝天白云,忽然之间,她发觉白云聚集形成一个天使模样向她招手。
求真惊呆了。
天使越飘越近,求真知道那是幻觉连忙闭上双目。
忽然有人在她肩上一拍,“小姐,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是私家重地请你下去。”
求真睁开眼睛,见是大厦管理员逐她离开。
求真一声不响落楼,在百货公司内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小姐太太们叽叽喳喳地采购衣服鞋袜化妆品,庸俗而热闹,人世间活脱是应该这模样。
她又到小郭侦探社去喝咖啡。
琦琦同求真说:“不要想大多,听听音乐,吃块蛋糕,大家活到耋耄。”
求真笑了。
过半晌她说:“林红红堕地那刹那看上去十分平静。”
琦琦顾左右言他,“来,我再为你斟一杯咖啡。”
求真说:“生死问题是很难探讨的吧。”
琦琦忽然说:“卜小姐,你读那么多书,凡事自然想得多,像我,苦出身,熬了下来,只要吃饱肚子,有屋栖身,已觉是美丽人生,夫复何求,纵有不如意事,也会逐件忍耐。”
求真意外地看着琦琦。
“卜小姐,将来有机会,我才把我的身世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