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呆,小丁在我身边为我打圆场,"大家同学,别见外,坐下坐下。"把我推
在椅子上。
她很厌恶地皱皱眉头,不搭腔。
我已经僵住了,从什幺时候开始,我竟然成为麻疯病人般遭人嫌了?
小丁说:"这里怪嘈杂的,不如回宿舍休息室去坐一坐。"
她站起来,"改天吧,今夜我已经喝醉了。"
她取起书本杂物,拂袖而去。
我与小丁傻了眼,坐在那里半晌不动。
小丁随后呵呵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呛出来,弯下了腰,"好家伙!哈哈哈,老
庄,你遇到定头货了!"不亦乐乎。
我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幽默感顿时消失,我跟着也站起来走了。
叫我无地自容。
那女郎叫我无地自容。
恨她。
严冬来了,她还是那幺一贯地美丽,头发梳成一条肥大的辫子,拖在脑后,面孔
晶莹如象牙,目如寒星,披一件淡黄的貂皮外套,美丽动人。
她待我如一个登徒子,但那次确是我生平首次向女孩子搭讪呢。
她不会相信。
我们仍然时常有机会见面,同一间大学,不同系也算是同学。
我提醒自己好景不常,我就快要毕业了,不见得会留在异乡,多幺可惜,也许以
后再也没有机会遇见这幺够条件的女郎。
她一直没有男朋友,这我知道。
周末我仍去啤酒馆松弛神经。
但对洋妞的态度有显著的改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肯与她们说几句话,
买半个品脱啤酒请她们。
嘉芙莲与我渐渐很熟了。
她咕咕地笑问:"你天天都醉?"
我答:"是。"
她花枝乱颠,"你这个可爱的中国人,嗳,你懂不懂功夫?"
"幼时学过咏春。"
"几时表演给我看。"
"功课忙,对不起。"
"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抱歉地笑。
"对女朋友忠诚?"
"我没有女朋友。"
"家也没有?"
"没有。"
"不喜欢外国女郎?"
我但笑,不置可否。
"怕难为清?"嘉芙莲问。
我说什幺不肯与她接物,轻轻推开她。
"送我回宿舍可以吗?"她要求,"外边下雪,我又没车。"
"你可以走地下道。"我说。
"别残忍,庄,"嘉芙莲绿眼珠中,闪出温柔的神色,"对我好一点,我等了你
那幺些日子了。"
"我不能陪你喝咖啡。"
"那有什幺相干?送我一程就好。"
洋妞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相信她。
于是与她一起出门,开车送她回去。
她温暖的身体一直依偎在我手臂边,我不是没有心动,这种不必负任何责任的欢
愉,的确很难抗拒,但我自问尚把持得住。
我停好车送她上楼。
甫进女生宿舍大门就合见香瑟瑟迎面而来。
嘉芙莲热烈地与她打招呼,她只勉强点点一头,眼光投到我身上,无限鄙夷。
我非常反感,她老这幺不分青红皂白地看不起人,却是为何?
我送嘉芙莲到电梯门口,与她道别。
她笑道:"三五0房,记得。"
我点点头,"再见。"我转头走。
到门口见香瑟瑟站在那里等车,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上。
雪正大,我不忍地问她:"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谁料她猛然转过头来,向我呼喝道:"走开!"
我陪笑问:"怎幺了?我得罪了你?"
"别再跟我说话!像你这种人,就知道跟外国女人勾三搭四,中国人面子都给你
丢尽了,还跟我说话!"
我一口气蹙在胸口,"你──"
"我怎幺?"她变本加厉的损害我,"说错了吗?不见得吧?"
我竟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正在噫气,她等的出租车来了,她摔摔头,上车,
绝尘而去。
我站在路中央,无限的凄凉,我觉得加拿大的冬天再也不能比今天更冷更绝情。
站了半天,我仰起头,叹口气,不知怎地,我竟提不起勇气往回走。
我推开女生宿舍的大门,走进电梯,按了三字,走到三五0号房,我用拳头擂门。
"嘉芙莲!嘉芙莲!"
她来开门。"庄!"惊喜交集,"庄!"
呵,还有人欢迎我,还有人以热诚待我。
我问:"你那咖啡呢?"
"随时可以为你准备。"她让我进去。
"当心舍监。"我说。
"不妨。"她为我除了外套,围巾。
我躺在她小小的单人床上。
我告诉自己:老庄老庄,你切莫白担了这个虚名才是。
我心情说不出的坏。历年来人家怎幺说我,我是不在乎的,我确做得到我行我素
这四个字,但香瑟瑟这样冤枉我,使我死不瞑目。
我将手臂放在额角上。
嘉芙莲诧异地说:"你不快乐?庄,有什幺烦恼?可以帮你忙吗?"
"可以,躺下来拥抱我。"我说。
"你根本没有心情,"她微笑,"我看得出,咱们还是谈谈天吧。"
谈天?跟洋人有什幺好谈的?
"你为什幺去而复返?"她问。
"错过了这样的机会可惜。"
"你不是已经错过了数百次吗?"
"那是以前,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说:"你不懂的。"
"我很懂得,"她笑,"你爱瑟瑟香,她不爱你。"
我自床上跳起来,"你怎幺知道?"
"谁不知道?"她打个哈哈,"你见了她那个失魂落魄样儿,瞒得过谁?你老以
为你是中国人,深奥不堪,实际上,嘿!"
我怔住。
"香是很骄傲的,"嘉芙莲耸耸肩,"你当心碰壁。"
"已经碰了壁。"
"可怜的庄,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实在很相似,都那幺冷冰冰地。"
我转个身子,面壁而睡。
"你累了不如在这里休息,我到邻房去睡。"
"何必呢?"
"你们中国人最注重贞节。"嘉芙莲拉开门,"明天见。"
我没有力气再回自己的宿舍,我伤心透了。
这个可恶的瑟瑟香。
我居然睡着了。那时还很早,约九战绩模样Q
一觉睡醒,看看手表!十点半,我伸个懒腰,回自己的窝去吧。
捡起铅笔,写了张字条给嘉芙莲,正在穿鞋子,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推门进来的正是香瑟瑟,她探头问:"嘉芙莲?"
我一怔,随即冷冷的说:"她不在。"
香瑟瑟见是我,呆在门口。
我穿好鞋子,披上外套,燃起一枝香姻,深深吸一口,讽刺地说:"还不出去?
跟我这种败类独处一室,你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她被我气得作不了声。
我长叹一声,扬长而去。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想。
过几日接了母亲的一封信,写着:吾儿如见,大学毕业后盼早归来成家立室为要,
切勿与异族女子鬼混。
我于是绝迹啤酒馆,尽心尽力考完试好回香港执业赚钱。
我想我会把条件降低,去结识一个普通点的女孩子,那种念过几年护士学校或是
秘书学校的,会得崇拜我接受我的。
唉,齐大非偶。
小丁说:"嗯,老庄,你倒是放弃得容易呵。"
"我说过我不懂得追求女人。"
毕业那夜,我请了嘉芙莲去跳舞。
她问:"你就要走了,庄?"
"是。"
"我会想念你。"
"我知道,谢谢你。"
"如果我到香港,你会不会招待我?"
"那自然,陪你吃饭、跳舞。"
嘉芙莲微笑,"然后在晚上跟我说:今夜我醉了,改天如何?"
我也大笑。
我没有再见到香瑟瑟。
毕业试后收拾一番就搭飞机回家。
表姐笑道:"漂亮的哥儿回来了,不得了,如虎添翼呢,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