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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的半个月里,我步步为营,到公众场所,总得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这一对宝贝儿,预备一见他们就避开。但是我运气很好。

  时间久了之后,我又自省其身。

  难道我的表情真的很差?充满蔑视,引起同胞不满?

  对牢镜子看半晌,又不觉那么坏。



  问史密夫。

  “要知道真话还是假话?”他问。

  “真话。”

  “与座冰山无异。”

  我不晌了。

  那么是我不好。人家对我亲热,我给人家没脸。



  得改一改?想过再说。

  在中国同学会见到阮王两人的时候,我态度善良得多。

  那女孩子丝毫不觉我之虚伪,亲亲密密的与我说长道短,我非常惭愧,人家又不比我小很多,为什么我这样老奸巨滑,把自己包在铜墙铁壁当中?

  阮过来给我一杯饮品,“对不起。”他说。

  我说:“不要紧。”

  有他处处保护着她,也难怪她老是长不大。

  “习惯这里的生活吗?”

  “开头一个月她兴奋莫名,现在已经觉天气冷得不堪,昨日哭着想回家。”他看着远处的未婚妻。

  “过一会子就没事,想家是这样的。”我淡淡说。

  “怎么同样是廿多岁的女孩子,你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好?”

  我一怔。“我十七岁就到这里,早已习惯。”

  阮苦笑。

  我说:“你瘦了,赶快多吃点,否则捱不过这个冬天,还会继续冷下去,并非夸张之词。”

  他笑,“你终于也关心别人了。”

  我蓦然涨红面孔。

  他说:“对不起,我又把话说造次了。”

  我不晌。

  没一会儿王玫过来,拉着我说长道短,硬是要试穿我的鞋子,我对她特别忍耐。

  这么好玩好穿的女孩是不适合在外国生活,真的,这里的作风比较刻苦勤劳节俭。

  冬天过得很快,假期过去之后,树梢抽出第一枝新芽,绿油油,特别青翠。

  第七个外国的春天。

  虚渡第七个加国的春天?

  我又还剩多少个春天?

  母亲写信来说:“女儿家终身大事比学业更重要,切切。”

  切切。切切什么?

  切切书论文。

  史密夫说:“天才即天才,快完成了吧?”

  “其中有点关键问题要同导师商量。”

  “我们在未来世界中,将会用什么样的肥皂?”

  我神秘的笑,“天机不可泄露。”

  “你可知道世上最英明的化学师是受化妆品公司聘用?”

  “自然。人家肯出钱。”

  “不,是女人肯付出任何代价来信取号称可以消除皱纹的面霜。”

  “还不是因男人幼稚地喜欢女人有光滑的面孔?”我瞪他一眼。

  他大笑。

  我仍觉得我的论文无聊。

  天气渐渐温暖。

  一簇簇的花朵开遍树梢,美不胜收,洋女们来不及换上薄衣,冒着害肺炎之险,在春衫下展露其美丽之身裁。

  我没有资格应景,但也剥下那件重达两公斤的厚大衣。

  春天真令人振奋。

  在网球场内,不少同学往来奔驰,展示他们的体育精神,我走过的时候,淡淡看一眼。

  “喂!姚。”

  我抬起头。是王玫。

  我都几乎忘了这个人。

  “你好。”我诧异的说。她仍然留在此地?还没回家?

  “你也好吗?”她仍旧天真烂漫,毫无机心。

  我点点头,往她身后看。

  阮氏呢?她的未婚夫在什么地方?

  “我与我朋友在玩。嗳,我转了校你知道吗?”

  “转到什么地方?,”我一怔。

  “转到商科学校。”她吐吐舌头,自己也知道不当。

  我说:“从头念起?”

  “是。”她笑着说。

  不过是挂个名方便在这里玩,等玩够了,学费也交够了,也该嫁人了。

  谁会去研究一个年轻的太太是否读得一纸文凭?

  我问:“阮呢?”

  “哦,他没有转校。”

  我放下心来。放心?我随即问自己?为什么?关我什么事?

  “你不知道吧,”王小姐说:“我们很久没见面,我与阮已经分手了。”

  我这次真的傻了眼。

  才三个月而已。冬去春来,一双恋人已经分手。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样子王玫也不见得怎么样悲伤。

  她先说:“阮都不理我,一天到晚温习功课,”她丢开朋友开始诉苦,“假期也不与我出去,什么都嫌贵,又忙着做这做那,闷得我不得了,我自己找伴,他还跟我闹。”

  我并不方便置评。

  “……后来,便闹翻了。”

  这“后来”之间有故事吧。可想而知,在这段时间内,她认识了志同道合,可以付出时间与金钱的男朋友。

  “阮成个人变了。”她说。

  我点点头。

  在家,阮可以容忍王玫的小姐脾气,因为人人如此,在异乡,他必需抽出额外的精力与时间来应付陌生的环境,他对王玫便忍无可忍。

  我说:“你要当心自己。”

  她耸耸肩,“我现在的朋友对我很好。”

  我又说:“可以结婚的话,快快结婚。”

  她感激的点点头。

  她是一个不坏的女孩子,奈何与我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我向她道别。

  我很怅惘。真多事,当事人都没事,要我多烦恼干什么?

  到这个时候,我反而渴望见一见阮,听他那边的故事。

  我终于在图书馆碰到他。

  这次是我主动上去与他打招呼。他用一本画报遮住面孔。

  我微笑:“假装没看到我?”

  他苦笑。

  我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习惯吗?已经一整个学期,决大考了。”

  他说:“对考试一点头绪都没有,其实在本家也是个好学生,但换了学校,顿时六神无主。”

  “到现在我还不知阁下念什么科目。”

  “电脑。”

  “莫理巨教授是个好人,你不必害怕,而且此地的教育制度不是想令学生不及格,放心。”

  “真没想到,会叫一个女孩子安慰我。”

  “你也太大男人作风了。”我微笑。

  “你呢,你的论文写得如何?”他好像知道得不少。

  “已近尾声,很顺利,也许因为题目不够伟大的缘故。”我自嘲说。

  “你对自己的要求也未免太高。”他说。

  “我们出去聊聊如河?这里不方便说话。”

  我们一起走到校园去。

  “听说你没有异性朋友。”

  “你知道得仿佛还真不少。”我看他一眼。

  “我去打听来的。”

  他说得很含蓄,但我已经知道他对我有某一程度的兴趣。

  在以后的一小时内,他与我讨论功课上的疑难,生活上的得失,以及对家的思念。

  他没有提起王玫。

  一个字都没有。

  为此我暗暗佩服他。男人是应该这样的,受过什么委曲天知地知自知,千祈不可乱诉苦乱为自己说话,因是男人,受罪只可暗忍,那才是个高贵的男人。

  我对他有一层新的认识。

  以后有空,他会与我通电话。

  有一次他忽然在电话中问:“你与我做朋友,是否因为同情我的缘故?”

  “同情你?”我莫名其妙。

  “是的,同情份。”

  我呆半晌,“你是指,我是同情你未婚妻同你分手所以才与你说话?”

  他默认。

  我吃吃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为这种小事同情你,你不免把我的感情看得太泛滥了。”

  “可是你以前从不主动同我说话。”

  “先生,你也不想想,我怎么跟一个订了婚有个未婚妻钉在身边的男人说话呢?”

  他似乎有点释然。

  “别悲秋了,谁会同情一个失恋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完全是我不对。”

  “你也别埋怨自己。”

  “真的,她从来没有隐瞒她的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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