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生活又恢复生气,脾气较以前缓和,精神也较为放松。我与各式各样的男女老幼约会,不是说朋友多就不寂寞,做人接触面广,思想会放开一点,不会动不动钻牛角尖。
我抬起头来,发觉眼前又是另外一幅风景。
约瑟说:“我知道你的心事,你在等比我更好的男人。”
“不敢,我只是等比较适合的男人出现。”
“我不适合你?”
我微笑,“你是我的好兄弟。”
“岂有此理,谁要做你的好兄弟?”
我们俩还是笑了。
其实我也不适合约瑟──他从来没向我提过婚事,我与他只不过定谈得来的朋友,在人生的路程上,他拉了我一把,就这么多。
家辉逝世两周年,我去鞠躬,遇到他父母。
两老在默默流泪,我心牵动,过去站在他们身边。
他们发觉是我,向我默默点头。
本是姻亲,因家辉这一环断了,我与他们已没有瓜葛。
如果有孩子又不同,孩子到底叫他们祖父母。
当初如果怀了孩子,我也会把他生下来,幸亏没有。我茫然地又站一会儿,才向两老道别。
他们这一辈子是永远不会忘记家辉的了。
我呢?
终归有一天,我会再婚,冉建立一个家,生儿育女,而家辉的影子,亦会渐渐淡却,毕竟我们结合只有一年,而他去世已近乎两年,再隔一段日子,那印象就淡得很了。
那日天气晴朗,我感慨人生无常,乘车回家。
到了家泡杯好茶,已在缓缓呷喝,想静一会儿,电话铃就响了,朋友来约我出去的催请。
我取出日记部,逐一告诉他们,哪一日有空,哪一日无空。
我过得很热闹,死的人死了,活的人总要活下来,家辉在天有灵,也希望我活得更壮健更活泼。
我要向将来迈步。
殉情记
我十七岁,约瑟十八,我们决定结婚。
结婚是值得贺喜的事,但我与约瑟都知道,不应在今时提出这件事。
我对约瑟说:“你去告诉你的父母,我去告诉我爸妈。”
约瑟说:“我有点害怕。”
我有同感:“他们是一定会反对的。”
约瑟问我:“双方父母都反对的事,会不会是错事?”
我反问:“谁说结婚是错事?我们相爱。”
“是不是一定要告诉他们,得到他们的同意?”
“我们还不够廿一岁,不能注册结婚。”我说:“当然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那么你先说。”
“一起说。约瑟,别孩子气,我们都要结婚了。”
他笑。
“倘若他们问:‘婚后打算靠工作维持生活?’你怎么答?”
“我会说我已经高中毕业,不难找一份工作。”
我点点头。
“如果他们问:‘女儿,你吃得了苦吗?’你又怎么答?”约瑟问。
我会说:“十七岁不少了,婚后我们不打算立刻有孩子,我已经考虑到广告公司做抄写的工作。”
我们早已练好对白。
我拍拍约瑟的背脊,“放心,我们的父母都不是老顽固,有些人早婚,有些人迟婚,都是命中注定的。”
约瑟反而替别人担心起来,“迟婚多寂寞!”
“是呀,我表姑到三十四岁才嫁人,表姑丈四十一岁。可定他们看上去年轻,而且正好一对!”
“他们在婚前做些什么?”约瑟问:“人生那么短,他们那么迟才相识?太惨了。”
“但是他们的经济情形很好,事业有基础,他们一宣布结婚,双方亲友普天同庆。
“婚是我们结,”约瑟不以为然,“何必要那么多人支持?”
“话虽如此,到底我们是群居动物,离不了人。”我温和的说:“别人怎么想,会直接影响我们的情绪。”
他微笑。
回到家中,我犹豫很久,也不知怎么开口。?
终于在晚饭后,我推一堆在看报纸的父亲,同他说:“爸爸,我有要紧事说。”
他抬起头来,和蔼地问:“啥事?”
爸爸真是好爸爸,我不忍说出来令他失望,给他一个晴天霹雳。
“爸爸,”我终于硬起心肠,“爸爸我要与裘约瑟结婚。”
“什么?”报纸落在地下。
“结婚,与约瑟结婚。”
爸爸呆着,“妈妈,”他忽然大叫,“妈妈!”
妈妈自厨房出来,“什么事?”
爸爸不置信的说:“快过来,要紧事,刚才采玲说,她要结婚。”
“结婚?”妈妈的诧异在我自一息料之中。
“是结婚。”我缓缓的说:“我与约瑟已认识两年,有深切的了解,请爸妈勿以为我们是孩子气一时冲动,我们完全知道婚姻生活的艰难,但我俩会一一克服。”
妈妈手足无措。
过了很久,爸爸说:“你才十七岁!”
我笑说:“我很明白现在比较流行晚婚,十七岁新娘仿佛早看一点,但我与约瑟真诚相爱。”
爸妈面面相觎。
爸爸沉吟长久,“我反对。”
我呼出一口气,我早知道他会反对。
爸爸激动,“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采玲,环境也过得去,你留学的费用,早就替你备下,至少你应往欧洲念四年大学,开开眼界,再回来做几年事,到时爱挑谁就是谁,爱嫁谁就是谁。”
妈妈接上去,“裘约瑟这孩子很好,但结婚早着一点,才中学毕业,再勤奋工作,也不足够养妻活儿,女儿,面包与爱情之间争论自古不停,但是长期吃苦你受得了吗?早婚会令你们俩失却更好的求学及就业机会,将来你们会怨的,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时详加考虑。”
我说:“我早知道你们会反对,一听到我们要结婚,马上联想到洪水猛兽,太不公平。”
妈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一定要结婚。”我倔强的说。
爸爸很冲动,“你根本不是与父母商量,你只是通知父母。”
我很悲哀地看着地,等他说:“你走吧,我只当少生了你,你走吧。”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说:“我们再商量,你把约瑟也叫来。”
我感动,“好爸爸,”我嚷:“你是好爸爸。”
晚上妈妈偷偷的在床边问我:“采玲,不是妈妈思想肮脏,而是……采玲,你不会有了孩子吧?”
我连忙说:“没有,绝对没有,我与约瑟很有分寸。”
妈妈放心了,握若我的手良久,“妈妈不舍得你这么早结婚。”
“可是妈妈也希望我快乐,是不是?”
“采玲,一个人的快乐,视他当时的需要而定,你今日的快乐,不等于你三年后的快乐,你年轻,思想单纯,不知道现实的可怕。”
“汽车洋房我不稀罕。”我轻笑。
“你不明白,采玲。”妈妈说。
“幸亏我不明白,妈妈,你就让我去吃苦好了,约瑟会进工专去学习,他是有前途的。”
妈妈一副心如刀割的表情,我很难过。
“睡吧。”她说。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
我对父母大有歉意,因此一夜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与约瑟联络。
我悄悄问他:“你说了没有?”
“说了,你呢?”
“说了。”
“他们反应如何?”约瑟问。
“不赞成,但没有骂我,你那边呢?”我问。
“也没骂,不过面色铁青,不肯答应。”
我不响。
“出来,采玲!我想见见你。”
“我想再与父母说清楚,”我说:“今天不出来了,也许他们怕过早失去我。”
“也好。”他挂上电话。
妈妈问:“与约瑟说话?”
“是。”
“我一夜没睡。”母亲样子看上去很疲倦。
“对不起,”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