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已递了申请表进去,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很高兴,“这个结打开了,我们终于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家。”
总算有机会上轨道了,我放下一颗心。
跟着的几个星期,我们彷佛恢复恋爱时期的热忱,看报纸找房子,到处张罗装修费用,选家俱,进行得闹哄哄地,非常高兴。
我发觉我是属于家庭的女人,非常喜欢做家事,对小小的厨房有无限的温馨,挑选墙纸时很精密地考虑。
我同家辉说:“有了自己的家,真不想出来做工。”
“那就在家养宝宝吧。”他笑说。
“嗯。”我会郑重考虑。
钱是赚不完的,最主要是求自己心安,顺自己的意旨做。我感慨自己是这么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幢小小的公寓就可以把我关在其中,非常快乐地做最最不需要天才的工作。
我写了辞职信,三个月通知,打算做到五月中,正式辞职。
正在与同事研究那一只窗帘布漂亮的时候,接线生的电话接进来:“是玛丽医院急症室。”
“什么,”我震惊,“什么事?”
我匆匆听电话。
“郑家辉太太?”
“是。”
“郑先生被同事送到此地急症室,请你即刻来一趟。”
“什么事?”我的心几乎自胸膛跃出来。
“请你马上来。”
我立刻抓起手袋,丢下一切冲到街上去叫计程车。
车子在十五分钟内把我载到医院急症室。
我扑进去:“邹家辉在哪里?”
“这里。”医生把我匆匆带入。
我进到一间大大的白色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担架床,上面仿佛躺着一个人,身上覆盖着一条白布,自项至踵地盖着。
我问:“我丈夫呢?”我不明白。
医生说:“你过来看看。”他掀开白布。
我看到家辉的面孔,我强笑道:“家辉,我来了,你怎么了?忽然中暑还是怎地?不要吓我,快快回答我。”
他的面孔是灰色的,双目紧闭。
医生难过的说:“郑太太,郑先生于抵院时已证实死亡。”
“什么?”我退后一步。
“他已经死了。”
“不不,你说的是什么话?他今早八点半才与我分手,现在才十点三刻──”我摇动家辉的身体,“家辉,快醒来跟我回家休养,你听他们说什么话,他们说你死了。”
我握着家辉的手,他的手是冰凉的。
“家辉”我的头嗡嗡的响。
起来呀,家辉,别再作弄我,我知道我从来没好好听过你的话,老是与你为小事作对,但你这种玩笑开得太过份。
护土趋向前来说:“他的确已经死了,郑太太,他有潜伏性心脏病,今晨九点半猝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同事把他送进医院,已经证实死亡。”
我的心凉了,一直凉到足趾。
“死了?”我喃喃说:“死?”
“是的。”护土很同情。
我转过头去者医生。
医生说:“郑太太,希望你节哀顺变,请先出来为我们签认尸证。”
“家辉”我忽然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有数分钟的时间我茫然若失,然后记忆渐渐聚拢来,我想起家辉死灰色的面孔,想起医生跟我说,他心脏病发作已经死亡,我一声又一声的尖叫起来。
接着家人都赶来了,家辉的亲人呼天抢地,我母亲只关心我,她手足无措的问:“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懂得回答她。
我甚至没有哭,我已经惊骇过度。
家辉离我而去了。
我们结婚才一年多,这一年多近四五百个日子,白天要上班,晚上才见面,又时常因意见相左而吵架,根本没有经过什么蜜月时期。
最近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两人彷佛获得一点谅解,刚觉得有点温馨,他竟离我而去。
我怔怔的想,早知如此,我不应与他吵架,亦不应令他伤心,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家辉。
想到这里,眼泪滚滚而下,心中像有一把小刀在缓缓绞动。
母亲喃喃的说:“我的天呀,女儿,你成了寡妇。”
寡妇,这个名词太过陌生,现在医学昌明,寡妇这类人越来越少,说什么也不应包括我在内,我才廿七岁,大好年华,我还未曾生儿育女……我们更应白头偕老,孙儿在吵吵闹闹中出世,但这一切都烟飞灰灭,没有家辉,没有一切。
这个时候我才发觉木讷的、老实的、平凡的家辉有多么可贵,但他已经不在了。
母亲与妹妹陪我回家。
我坐在床沿,说不出的疲倦。
妹妹低声说:“靠一会儿。”
我闭上眼睛,耳畔忽然听见有人用锁匙开门声,啊!我跳起来,“是家辉,他下班回了来。”
妹妹吓得不得了,“姐姐,姐夫不会再回来了。”妹妹也哭。
“明明是他,六点半,他应该回来了。”我挣扎看起床。
“姐姐,你静一静,那不是姐夫,你听错,静一静。”
我哭,“家辉呢?家辉呢?”
为什么他不再下班回来,让我为他安排简单的饭菜,吃完后一起看电视节目?
我的眼泪纷纷落下。
“姐姐,你必须要接受事实,站起来再做人,悲剧已经发生,姐姐!”妹妹摇撼着我肩膀,“你必需要鼓起勇气来。”
我闭上眼睛。
一星期之后,我搬了家。
远离原来的住所,可以使我忘记得快一点,我又再找过另外一份工作,开始职业妇女生涯,我必需要有工作,一天有十多个小时使我忙碌不堪,回到家方能安然入睡。
半年后,我在半夜还时时哭醒,梦见家辉回来,找不到门口。
我与他家人已没有来往,独自上他的坟,他是火葬的,我们替他植一棵树,我站在树旁良久,也不知说什么好,就独自回家。
我的精神完全寄托在工作上,旁的同事不愿意干的苦工、超时、当更,我全部接下来,毫无怨言,默默的做。
对同事我并没有表露自己的寡妇身份,许多人以为我未婚,我也接到过约会的邀请,都推辞了。
如果机会再来,也让它等一等,我心绪仍然太过慌乱。
直到差不多一年后,我才确实相信家辉已经死亡,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没有这件一息外,也许我与家辉在三两年后离婚也说不定,谁知道呢,感情是千变万化的,但是现在死亡凝固了这段感情,永还回味无穷。
同事们虽然嫌我冰冷冰冷,但是也都喜欢我,因为我肯捱肯做,又没有架子,很快我就获得升级的机会,小小的出入口行同事们感情很融洽,大家都为我高兴,并没有猜忌。
男同事有位叫约瑟的,很活泼,常常照顾我,我与他也很谈得来,我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他对我有意思,不过身份相差太大,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烦恼。
人相处久了,总有感情,很容易恋爱,因此若不是“非此君不可”,不如避开一点,但他有空便来引我说话。
一天下午饭时约瑟说:“每天只吃一个饭盒,啧啧,当心身体呵。”
我用手撑着头,只是笑,不语。
唉,再将息着身体,还不是说去就去,我惆怅的想,有什么用?
“为什么你面孔上有那么多的沧桑感?”约瑟问。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好,抬起头来。
“这么美丽的面孔应该充满欢愉才是。”
我把文件取出来阅读,表示“我没有空,不与你说了。”
约瑟摇摇头,走开。
但是他并没有放弃,总是有意无意间对我有所表示。
我为了邀他,也想告假、调部门,但是放假在家,也无所时事,晚间的一段时间,已经很难渡过,总是把结婚指环取出细看,套在手指上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