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拍拍我的肩膀。
她留下了丝棉被、棉袄、陈皮梅、牛肉干,六神丸等等,回家去了。
事后美智子很关心地问及妹妹。
──多大了,有对象没有?她可否代表父母的意见?
不外是想知道我家对她的看法如何。
我缓缓的说:“她对你没有反感。但美智子,我喜欢你就行了,家人的想法,你不必去理会,我在这方面是很洋派的。”
她很关心,如释重负。
我想:啊,她已对我种下情根了。
这大半年来她对我的关怀与帮忙……叫我怎么报答她呢?我现在虽然不比以前更决乐,却也渐渐停止悲伤,美智子是最好的医生,我应该怎么样做呢?
她是随时肯说“是”昀,问题是我不想辜负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一个早晨,我接到长途电话,是莉莉打来的。
我很意外。第一个感觉是,她遭到不幸。出乎意料之外,我没有欢喜,更没有幸灾乐祸。
她说:“子文,我的新剧集被人抢了去演,电影不卖座,未婚夫跟别的女人约会,开时装店又进了一批劣货,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我心想:事事不称心,就想起了唐子文?得意之秋把唐子文扔在脑后?真是值得生气的!但不知怎地,我却完全无动于中。
我自己也惊奇了。
我说:“你不可能每一分钟都顺利呵,这不过是过渡时期,一下子就没事了。”我客气地安慰着她。
她仍然很低沉。“你会不会来看我?”
“我?”我惊奇,“莉莉,我要上课。”
“我给你飞机票。”
我反感,“机票我自己有,我只是抽不出时间。”
她忽然明白了,“你已经忘了我?”
“忘了你??不,我一辈子忘不了你。”我说。
“那么……你不再爱我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我说:“莉莉,我猜我不再爱你了。”
“你现在爱谁?”她问得好突然。
我想了一想,“我现在不爱谁,”我说:“爱我自己。”
电话挂上了。
我欷嘘半晌。
然而我感觉到前所没有的自由,我张开手臂,挥舞几下,我轻松得很,吹一下口哨。
我奔到宿舍前的草地躺下,看一看蓝天白云。
阿,好久没这样高兴了,我又恢复了自己。
我驾车出去荡马路,决定去看一看智子。我与她,将来如同,还是个未知数,但目前,可以更进一步发展。
她正坐在店内,见到我,调皮地问:“先生,买什么?”
我问:“有没有午夜飞行香水?”
美智子一怔。“买给谁?”她关切地问。
我神秘的一笑。
她没奈何,只好取出香水,我给她五十美元。
我说:“真贵,才八份之一安士呢。”
她包扎好,重重递到我手中,神情很委曲。
我说:“送给你。〕
“什么?”她睁大了双眼。
“送给你。”我重复。
她欢呼,“子文,子文。”
宝剑要赠侠士,能令一个女孩子这样快乐,五十美金算是什么?凡事要做得值得,美智子欣赏我。
我将双手插入口袋,“不阻你做生意了,下班再见。”
美智子含着泪说:“好,一会儿见。”她将香水瓶紧紧抓在手心中。
我给她一个飞吻,吹着口哨离去。
自由了。
新寡
与家辉结婚一年,跟所有夫妻一样,我们时常为芝麻绿豆的小事争执,闹得不亦乐乎。
家辉与我算晚婚,结婚的时候他廿九、我廿六。他虽然不是挥金如土的人,但是却身无长物,一点节储也无,婚前我们胡乱租了层公寓,婚后一年,开始付租付得肉痛,有买房子的企图。
我身边倒是有点节蓄,本来一心以为一人一半,凑够买小小的房子,从此我可安心做个家庭主妇,谁知家辉坦白跟我说:“我连一万块都拿不出来。”
我很生气,“你这个人!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也呱呱叫:“你嫌我穷?”
我陡然觉得非常灰心,凡是叫老婆吃苦的男人到头来不但没有悔意,反而总得自圆其说:硬是编排老婆捱不了穷。
“算了,”我不想吵下去,我说:“不搬既罢,我才不关心,我那二十万现款由它搁银行生利息好,乐得清爽。”
家辉见我收了声,也不再发言,两夫妻很闷纳的睡了。
那一夜我实在很生气,家辉的母亲一方面不住的催促咱们生儿育女,另一方面又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简直贫无立锥之地,只有把我困在当中作磨心,其实我巴不得可以立刻辞工在家养儿育女,偏偏环境逼着我在外头勤力工作做女强人,多方面的失望及不如意,令我辗转反侧。
婚后多多少少得兼顾家庭内的琐事,不比以前,回到家里就可以躺着看电视,所以我觉得身体很劳累。
办公的态度也差得多,有种吊儿郎当的味儿,不像以前,只要老板一句吩咐,便水里去火里去。
我开始觉得我嫁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婚姻没有我想像中的一半好处。
以后的一段时间,因为气闷,所以尽量避免与家辉说话,其实我亦无心与他冷战,只是想不出有什么可说,只觉烦恼。
以前我不相信两夫妻会没话可说这件事,现在亲身尝到这种滋味,不由你不信。
婚前还有男朋友请我出去吃饭跳舞哪,现在不过坐在小公寓中煮锅简单的腊味饭吃了好看电视,闷死人。
家辉也说:“可向银行贷款。”
我又炸起来,“那么贵的利息,十年负债,还生不生孩子?那我还不捱死一辈子?”
完全绝望,不想这个问题最好,连住的问题都不能解决,结什么婚?
母亲说:“我并不同倩你,美君,你应该了解他的经济实况才结婚。”
我很烦燥:“了解清楚,我也不必结婚了,等着做老姑婆。”
母亲瞪看我,“现在岂非更烦?孩子是一定要生的,目前的环境却又不允许你生,我倒要去问问张家,他们想怎地?你现在已经是个超龄产妇,再过几年,更加辛苦──”
“别说了!”我大喝一声。
做人的烦恼太多太多,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忧虑及担心,太没意思。
连做的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也不行,我很气,家辉太令我失望。
在公司里我那厌倦的神色更加毕露,我已不在乎控制情绪,只觉得阿狗阿猫都比我嫁得好,于是堕入自怨自艾的低潮中无法自拔。
周末家辉说:“别气馁,我会想办法的。”
我只苦笑。
他说:“我去跟父母商量一下,他们有点余钱,将来还给他们。”
我对这件事并不乐观。
要是肯帮忙的话,他们早就该出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房子是租回来的,他们两老自然也知道,结了婚一年都不作声,由此可知是装聋作哑,如今要我一开口去求他们,又不是求层浅水湾的别墅回来,我不干。
我那僵胸气完全发作,不可收拾。
生活上折磨人的,大都是这种小事,我与家辉“疏远”,正在这个时候开始。
一日他回来说:“有了有了,我们得到资助,可以搬家了。”
我笑出来,“什么好心人,肯帮助我们?”
他喜孜孜拿出图则,“你来看,我挑中这层房子,三间房间,其中一间可以作婴儿房。”
我愕然,“谁资助你?”
“公司现在低利息贷款给职员,你放心,我们绝对可以负担得起。”
见他为这个问题操心,我有点感动,“有这样好的机会,可别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