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书吗?”
“不,做事。”
维金是个很懂得关怀朋友的好人,“云芝,你有困难,不妨说出来。”
左云芝牵了牵嘴角,像是千言万语口难开的样子。
维金不去催她,开了音乐,恰巧是肯尼G的色士风,幽怨婉转,柔靡动人。
终于云芝低声说:“我没有钱了。”
维金替她添杯咖啡,“没有问题,我这里有。”
“维金,一见面就问借钱——”
维金一手按住她的手,“千万不要见外。”
他走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写了一张支票,又掏出皮夹,把所有现款取出,一起放进一只白信封内。
他交给云芝,“先用着,有需要再同我联络。”
云芝接过,低头不语,
“我做了牛肉三文治及蔬菜场,吃了才走。”
“我还要去托儿所领回孩子。”
维金十分体贴,“我替你把食物打包拎回去,”一边取过大衣,“顺便送你一程。”
云芝落下泪来,轻轻揩去,“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维金温和地笑,“人总有不得意之际,坚强一点,站稳脚步,一下子又可以开步走。”
云芝惨笑,“我未婚,有一子,失业、缺钱,就差没患癌症,否则即系苦情戏中女主角。”
维金笑,“来,去接孩子。”
维金驾车送她到托儿所。
途中云芝问:“妹妹维心好吗,许久不见。”
“在纽约嫁了人,丈夫在大学教书,有前妻及子女,薪酬一半分给那个家,因此时有龃龉,不过大致上还算恩爱。”
云芝点点头。
维金看她一眼,云芝仍然秀丽,只是神情憔悴,气色同少女时大大不同。
“到了。”
那年约一岁的孩子看到母亲,蹒跚地奔过来,抱住母亲大腿,依偎着不放。
他像是哭过了,双目红红,保母说他一直喊妈妈。
云芝十分无奈,把孩子紧紧抱怀中。
仍由维金把她们送回去。
云芝住在一间一房公寓,地段当然欠佳,她低声说:“欠了两个月租金,所以才来找你。”
“怎么找到我的住址?”
“我去过大学,他们好心告诉我。”
维金点点头,与她握手道别。
天下至孤苦的大抵是贫穷的单身母亲。
左云芝是维金妹妹的大学同学,有一段时期真是天天放学上门来做功课。
维金对云芝几乎一见钟情,他喜欢地那一头天然鬈曲的长发,雪白的面孔,
与温柔的声音。
可是毕业后云芝找到工作就不大来了,随即听说有男朋友,接着搬出家住,打算结婚。
消息在传说左云芝怀孕时中断。
陈家在翌年便移民了。
维金一直没忘记云芝。
他有意无意打听云芝下落。
就在上个月,他听见有人说:“左云芝真叫某人害苦,拖着个幼儿,住在多伦多替人做一些翻译稿维生,晚上还得在比萨店做外卖,一朵花从此凋谢。”
维金听了这消息还愣住半晌。
真没想到今晚就见到她。
可以为故友做点事,真是愉快。
雨下得更急了,维金翻起领子。
接着一段日子里,维金有空就去探访她们母子。
渐渐了解情况。
左云芝入境用旅游证件,孩子在美国出生,倒是有护照,他父亲在半年前失却联络,云芝此刻正四出寻找工作设法维持生活。
她同维金说:“没有居留权说什么也找不到工作,我又不能回家,父母兄弟皆不容我,我已走到绝路。”
维金为着鼓励他们,在晴天总不忘带年轻母子到公园玩,买了玩具食物管接送。
维金知道救济不是办法,一定要云芝自己站起来才可真正解决问题。
云芝生日,他请她吃饭,半途云芝低头说:“维金,我求你一事,要是我太过无礼,你可以拒绝。”
维金一愣:“何事?”
“维金,你可否与我结婚?”
维金张大了嘴,半晌没有回音。
“我需要合法的居留证件。”
维金喝一口啤酒,缓缓说:“你的意思是,假结婚。”
云芝落下泪来,“将来,我会同你的伴侣解释。”
“如今移民局非常认真,恐怕我们得搬到同一地方后才可以应付多方面调查。”
“我已经找到工作,只是面试时必需携带证件。”
维金忽然微笑,“明天早上九时正我们去注册结婚吧。”
云芝像是遇溺之人抓到浮泡一样,大眼睛刹那间绽出晶光来。
维金仿佛又看到少女时代的左云芝。
他为做了好事而高兴。
结婚后,一切上了轨道,约两年后他俩可申请离婚,在此期间,为着顺利取得身份,维金租了一间两房公寓,新装修,与云芝母子合住。
小孩日托,云芝开始新工作,她整个人光洁起来,迅速扔掉三公斤体重,在新衣装饰下,明艳照人。
一家三口乐也融融,移民局突击检查过一次,刚巧维金在替孩子洗澡,云芝抱怨袜子颜色全染到内衣上,炉灶上滚着热辣辣的鲍鱼猪肉汤,那官员一看,觉得无可疑,只问了简单问题,便告辞了。
他们比一些真结婚的人更像结了婚。
孩子过得正常生活,长得茁壮,维金在大学工作,空档比较多,一有时间,便陪着他。
维金这样说,“只得一个童年,一去不复回,以后纵有兆亿家产,也难买回一天。”
云芝因有维金鼎力相助,渐渐恢复元气。
她不止一次感激地说:“维金,是你把我拉上岸,不然我已被洪水冲入激流,在大海没顶。”
维金笑笑。
他一直是那个其貌不扬不大会得表达心意的愣小子。
过去是,如今也是。
云芝很快受到管理阶层赏识,升职加薪,她乐得说想跳舞,维金带回一支香槟庆祝。
他们搬了一间公寓,多出一间房间,地段比较高尚,云芝也添了部房车
她这才把那次问维金借的钱还他。
维金诙谐地说:“两夫妻何用斤斤计较。”
云芝笑笑,“可惜我们是假夫妻。”
“只得你我知道罢了。”
“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还好还好。”
“明年今日,我们已可申请离婚。”
“这么快?”维金恍然若失。
“不离婚对你来说也不方便。”
“不妨不妨。”
“这一年来你都没有约会女生。”
“你也没有与异性出去。”
“我怎么同,我带着一个孩子,还往何处去。”
“这话不恰当,”维金不同意,“孩子管孩子,你也可以有自己生活。”
云芝笑笑,不再讨论这个问题。
他俩各住公寓一头,相安无事。
彼此照顾,维金的衬衫从此有人熨得平整无比,周末至少有一锅热汤可吃,肥皂卫生纸用罄自有人添上,生活比从前舒适得多。
云芝的感觉也如是,有一晚孩子半夜哭泣,一摸额头,只觉炙烫,正焦急,维金已闻声起来,当机立断,把孩子送到医院急症室诊治。
维金抱起幼儿,把他收在大衣襟里,一手拉着云芝,火速赶去。
医生看过,笑说只是感冒引起的中耳发炎,可是云芝感觉似捱了一世纪,看钟,已是清晨四时半。
嗫嚅道谢,维金说:“朋友要来干什么。”
回到家,信不信由你,移民局办事人员在门口等他们。
问清因由,他问孩子好吗?维金打开衣襟给他看,并邀请他进内喝杯咖啡。
那人道谢而去,一个问题也无。
天已经亮了,是个美丽的春日。
维金更衣上班,“我替你们母子告假,好好在家休息。”
那天下午,他提早返公寓,买了许多水果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