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境不错也是她心平气和的原因之一吧。
柱石知道了十分反对,“你不该同她说话。”
“为什么?”
“你这人似小孩,”柱石光火,“一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并无企图奢望,多一个朋友没有坏处。”
“你的猪朋狗友已经不少。”
“是吗,”也平说:“我却觉得自己有颗寂寞的心。”
“我担心你会伤害人家。”
那样细心,的确难得。
“你放心,她很坚强。”
“请勿热情过度,引致他人误会。”
“我会尽量小心。”
也平没想到是周真言主动约他。
“周六下午纪念花园举行露天音乐会,不知你可有兴趣参加。”
“我来接你。”
“不过,金刚需与我一起去。”
“我明白。”
周末他去她家,带了一束白色香花,亲手挑选,花束内有玫瑰、玉簪、百合,以及星花。
她前来开门,金刚跟在她足跟。
真言除下了墨镜,双眼与常人无异,一点看不出来。
她接过花,给金刚嗅一吃,“多么香。”
把花插在水晶瓶子里。
“我去取件外衣就走。”
她进房去。
也平看到荼几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盲人凸字大书,看一看封面,原来是新的全书。
也平用手指轻抚凸字,感觉恻然。
半晌,真言取出披肩,也平替她罩上。
真言笑,“不是我用,是金刚,前阵子它着凉,病了几天,记得吗?”
也平讶异,原来生病的是金刚,他还以为是它的女主人。
也平把披肩搭在金刚肩上,它呜呜地在喉咙里叫几声,表示感激。
也平在他颈部轻轻拍打数下。
真言问:“你也喜欢狗。”
也平点点头,“小时候养一只西班牙硬,一直陪我到十二岁,忽然失踪,伤心之余,发誓不再饲养宠物。”
“那岂非因噎废食?”
也平说:“可是心情要好久才能平复。”
车子到了纪念花园,他们在前排侧旁找到位置,金刚蹲在二人中间。
天气尚有凉意,但太阳很好,真言又戴上墨镜。
乐队演奏的是中西民间音乐,不少曲子也平都相当熟悉。
奏到最后,有一班六七岁的孩子出来唱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唤起太多童年回忆,也平乐得大笑。
金刚的头搭在他的膝盖上,他抚摸地头顶。
散场了,他们没有即时离去,缓步到公园小食部,也平买了三客冰淇淋,两人一犬吃起来。
真言还有犹疑,“金刚也有?”
“都十八岁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说得好。”
他俩在纪念花园逗留很久,黄昏,也平才把真言与金刚送回家。
事后,也平坦白地与柱石说:“我并不觉得她有缺憾。”
“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没有凝视她的面孔。”
“怕什么?”
“我不是粗鲁的人。”
“你盯着她看她也不会知道。”
“柱石,你怎么会这样说,礼仪是用来向自己交待的一件事,不管有人无人,人家是否知道,我们都不应失礼。”
柱石笑着认错,“是是,李君子,你说的是。”
也平说:“我们共同兴趣甚多:独居、爱静……”
“她可有工作?”
“她是儿童特殊教育学校导师。”
“噫,”柱石意外,“那是极之艰巨的工作。”
“我很佩服她。”
“也平,有机会介绍我认识周真言。”
“你答应少说话我才考虑。”
“已经想保护她了。”
也平只是笑。
接着一次见面,也平渐渐提起勇气,偷偷看到真言双眼里去。
真言的眸子晶莹有神,也平打心底炙痛,这样大的损失,不知如何弥补。
真言像是知道他在看她,抬起头问:“我脸上有煤灰?”
“不,不。”也平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
情绪平静下来,他们的话题渐渐扯到理想家居上去。
也平说:“湖边,树林中,一间用整株原木搭成的屋子……”
其言拍手,“正是,我一直想一间那样的圆木屋。”
也平讲下去:“融融炉火,丢两块香柏木进去,好香彻全屋。”
他们愉快地笑起来。
也平心底有一股异常满足的感觉,前所未有,带一丝感慨,又含半点苦涩。
他同好友坦白:“就是她了。”
柱石神色凝重,“别妄下结论。”
“人是万物之灵,总有预感。”
“照顾一个那样的伴侣,可是终身负累。”
也平不出声。
“这件事可冲动不得,你得考虑周详。”
“我懂得。”
柱石一而再、再而三善意警告:“要顾存对方弱小心灵。”
“是,我明白。”
第二天,也平去探访远亲贾医生。
贾医生是眼科专家。
也平开门见山:“我的一个朋友,视力有问题。”
贾医生笑,“请他来给我看一看。”
也平叹口气。
贾医生纳罕,“有问题吗?”
也平说下去:“一般失明人士,神情总有点异样,外表也看得出来……”
贾医生接上去:“有许多原因导致失明,倘若是脑神经中断影响视力,眼球水晶体角膜完全无损,外表并无异样,当然,神情有别。”
也平颔首。
“若是眼球本身受到伤害,外表肯定失去美观。”
也平低下头。
“我愿意为你的朋友诊治。”
“谢谢你。”
“还有所谓暂时或间歇性失明……眼睛是身体上最奇妙的器官之一。”
也平抬起头来,“我们的身体真是奇迹中奇迹。”
“所以老生常谈,要注意健康。”
也平称是。
他终于问:“有无完全看不出来的失明人?”
贾医生微笑,“蛛丝马迹,不会完全看不出,也许,你没有留心。”
更可能是他内心逃避这个事实。
“可是,小说与电影里──”
贾医生笑了。
也平颓然,“对,那只是小说与电影。”
“小说与电影有时也颇为写实。”
也平告辞,贾医生送他到门口。
他约了王柱石喝啤酒。
柱石说:“张思悯思颖姐妹在那边。”
话还没说完,两姐妹已经婀娜地走过来。
她俩打扮得花姿招展,时髦一如天桥上模特儿,闪亮的胭脂,深紫色唇彩,叫看不惯的人吃一惊。
也平就吓一跳,怎么,又流行六七十年代的鸡窝头了,真吃不消,还有,那种厚厚的垫底鞋与低腰喇叭裤,穿得不好,真要人命。
两姐妹有一个非常出名及富有的建筑商父亲,据说,家中跑车多得可与衣服配色。
也平看到她们叽叽喳喳,苍白无聊,忽然想起其言。
没有重要的话,真言不开口,沉默地娴淑地凝视前方,嘴角含笑。
是,也平就是欣赏这一点。
这时,张氏姐妹正在详述她们父母到瑞士注射羊胎素的奇趣过程。
“──一针打下去,半边腮就肿起来,原来是敏感,脸一肿,皱纹自然消失……”
柱石听得哈哈大笑。
也平轻轻说:“对不起,我去拨一个电话。”
两姐妹一怔,从来没有人打断她们话题,不禁微微失色。
也平已经走开。
他拨电话给真言。
她在家,听到也平的声音很高兴。
“在什么地方?”
“国际会龙舟酒吧。”
“可以参加你们吗?”
“有点喧哗,我来看你如何?”
“我没有节目。”
“我不需要热闹。”
“那么欢迎你。”
“可要带些什么?”
“请带几件芝士蛋糕。”
也平回去取过外套就走。
张氏姐妹怒目相视。
也平那里去理会这种庸脂俗粉,自顾自买了蛋糕去探访他的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