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担心什么?”
“什么都不用担心,没有人会去骚扰一民。”
“我相信你的判断。”
回到酒店,一红脱下衬衫挂好。
骚扰一民?谁有那么空,事过情迁,人家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一青说,“你说,假如一民当年娶了钟小姐,会有什么结局?”
一红不去回答她,只是说:“你为什么不问季一青假如嫁了徐继林,会有什么结局。”
一青不出声。
“谁不经过几次失败的恋爱,有些人爬得起来,有些人没爬起来。”
一青问一红:“我爬起来没有?”
“你?一方面有,另一方面没有,工作上你做得很好,感情上你不敢再作尝试。”
一红说得再正确没有,一青低下了头。
假使当初嫁了徐继林,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不久之前,一青无意中在街上碰到继林,他结了婚,带着孩子。
一青身不由主地迎上去。
继林看见了她,立刻笑说:“一青,这是我女儿露意斯。”
那一岁左右的小女孩长得似小安琪儿,亲昵地笑起来,一青泪盈于睫,这孩子险些儿便是她同继林的孩子,只差那么一点点。
她与徐继林原本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为着什么分手?
不必细诉理由,笼统说来,还不是没有缘分。
转刹那,一青知道继林心酸,继林也知道一青心酸。
一青说:“每逢绝早起来,闻到空气中些微寒意,就回忆到当年与继林结伴去上课的情形,两个人都那么年轻,真正似春日游,杏花吹满头。一红,我真不明白,那样好的日子都会过去,而且当年也并不珍惜。”
至今一青的心尚缓缓牵动。
“错过了那样的姻缘,以后就不可能结婚了。”
“不要灰心。”
“许多朋友告诉我,在街上碰到前头人,只觉他猥琐得难以形容:肥胖、秃头、无业……根本不相信从前曾经喜欢过他,我情愿徐继林也是那样。”
偏偏徐继林是那么争气,官越做越高,一派雍容,外表与内涵都不住进步,真令人难忘。
很难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不到三天,公寓已售出了,款项也已存入户口,两姐妹于是很乐意地把不如意的心事暂拢一边。
事情已办妥,要打道回府了。
进温哥华海关什么都要打税,两姐妹也没有买太多的东西,两个人都申请到停薪留职,不久将来要打道回府的。
计划这样周详,可惜无人共享,一青一红至今还是独身。
又一次经过那著名的商场,一青一红被人叫住。
“季小姐,两位季小姐。”
两人定睛一看,发觉是上次那位售货员追出来。
她笑道:“两位季小姐,张太太有东西交给你们。”
真巧,她们第二天就要回去了。
进得店堂,售货员取出一只大纸袋,“两位,张太太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这怎么好意思!”
“张太太说谢谢两位欣赏她的设计。”
呵,并没有飞扬跋扈,自以为是,此人发展当不止如此。
一青也不再客气,便连忙道谢。
两人离开了店堂。
“没想到她这么大方。”
“出来做生意,当然要海派。”
大纸袋里装的是两件衬衫三件套装。
一青笑,“难怪圣经上说,你种的是什么,收的也是什么。”
一红答:“那我也干脆大大方方的收了她的礼物吧。”
世事多变化。
一红直到上了飞机,还记得那黑而瘦的女孩子怎么样到他们家来洗澡因为家里没有热水。
洗完之后,浴缸上一圈污垢也不洗净,倒是要一红刷浴缸。
又她怎么样在四月份摸上门来,衣服单薄,一红取出厚衣给她换上,她把原先的衣物脱在房间就走,要劳驾一红替她扔掉旧衣。
这些细节,此刻脱胎换骨,再世为人的张太太已不再记得了吧,抑或,往事均历历在目?
十多年前,一红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她也是一个貌不惊人黄瘦的小丫头。
人要不就进步,在今日都会这样快的节奏,进度稍慢也就是退步,固步自封就恐怕要遭没顶。
狄意张一直游一直游,终于上了岸。
一红是真心喜欢她设计的衣裳,掏腰包她也会买,一红只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快快活活,生活下去,从现在直到永远。
那些人,包括大哥大嫂在内。
还有七八个小时才到温哥华,一红感慨地合上眼,预备好好睡一觉。
变迁第二部
陶欣自店里回来,累到极点,抱了一阵小女儿,实在疲倦,把婴儿交给保姆,倒在床上,便睡实了。
床头的电话铃把她吵醒。
晓得这个号码的人还真不多,谁?莫是打错,她挣扎起床取起话筒。
对方传来哭声。
“陶欣,我是俞慧,发生了大事,你一定要帮我忙。”
原来是她,前一阵子托她找保姆,才把这个电话号码告诉她,没想到保姆没帮陶欣找,倒是得到诉苦捷径。
陶欣勉强睁开双眼,“什么事?”
“我辞职了。”
陶欣并无动容,辞职最普通不过,或另有高就,或想休息一下,有什么大不了,
陶欣打一个呵欠。
对方在另一头便叭喇叭喇开始了,俞慧的声音是那么激动,仿佛世界末日一样:老板怎么的无良,她是如何劳苦功高,这次被逼呈辞是如何委屈,几个上司拚了老命来保她……
陶欣一边听一边下床去看婴儿。
幸亏此刻发明了无线电话,否则怎么分身。
婴儿己入睡,保姆在编织毛衣。
陶欣十分庆幸这两年她的小生意上了轨道,颇有进帐,否则如何负担这种开销。
她到客厅坐下,自然有家务助理斟上香茗。
一间屋子里四个大大小小的女性。
陶欣与丈夫已分居,她一个人负责四个人的生活费用想起来亦自豪。
辛苦,但辛苦有了报酬,虽苦犹荣。
那俞慧还在一直说一直说。
陶欣打断她;“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命慧答:“介绍一份工作给我。
陶欣不敢相信双耳,“你何用急急找工作,你那份工作不过作消遣用。”
“陶欣,我明天的米饭不知从何而来!”
陶欣惊讶之余,沉默了。
没有人会开这样的玩笑。
这定是真的。
奇是奇在命慧这些年来充得这样阔绰,高尚住宅区的自置楼宇、小跑车、菲律宾女佣,一应俱全。一听到陶欣搞移民,开口闭口便是“把合意的女佣也带着一块到温哥华最好”,简直似十万八千七没开头一样。
想都没想到她如今真的会为一份工作烦恼。
她虽然从没提过薪水若干,但陶欣也是个出来走的人,猜也猜得到俞慧不可能年薪百万。
命慧在那头犹自说个不停。
陶欣打断她,“长话短说,明天下午出来喝杯茶吧。”
“明天下午我约了人。”
陶欣不去怪她,笑笑,“那么后天。”
“明天中午最好。”时间居然要由她指定。
陶欣但求可以迅速挂线,在所不计。
产后她身体复原较慢,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毕竟太操劳了,只在医院休息过九天使立刻投入工作,半夜又忍不住一次一次起身看婴儿,到底是剖腹产,失血,恐怕要慢慢调养。
她叹口气,缓缓走到露台坐下。
世事所有变迁,可分两种,是向上,二是朝下。
陶欣苦苦向上,俞慧则日益朝下。
两人还是中学同学,俞慧长得比较娇俏,毕业后立刻嫁了小生意人,陶欣则考到奖学金升学。
灯下苦读的她不止一次羡慕俞慧有办法:立刻拿着金色附属信用卡出入诸名店买个不休,开着欧洲车,专门与货车司机争先恐后,一年后觉得无聊,在银行区的商场开了一爿礼品店做其老板娘,事事得来,绝对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