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一吹,我清醒了。我关上了门,坐在椅子上。
怎么办呢?
也许不是菲腊的错,他不知道有医生,他害怕,他逃走了。可是难题仍然没有解决,怎么办呢?
我一夜未睡,抽着烟,一夜未睡。我担心。如果我都睡不着,她怎么睡?我深深的吁出一口气。
她又来了,绝早的早上。
她看上去是这么的憔悴疲倦,她没有睡觉多久了?
我请她坐下。她问:“菲腊可起来了?”
我说:“菲腊昨夜走了。”
她失笑,“他比我更害怕吗?”
“是。”
“他不以为我会嫁他吧?不,我不会嫁他的。我替他未婚妻可怜,将来跟
这种男人生活一辈子!”
“你说得对。”
“谢谢你。”
“不,他也不知道有这种医生。”
“没关系,我今夜打电话给那个护士。”
“你还有多少时间?”我问。
“一、两个星期。几乎两个月了。”
“快点找。”
“我是在找。”
“王小姐——”
“我的名字叫玫瑰。”
“玫瑰,我……玫瑰,不要怕。”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说:“我自然是害怕的。当这一件事过去之后,我得的教训很大,对我将来做人,是有帮助的。你对我很好,我感激你。”
我苦笑,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看到你这么好的男孩子,我很惭愧。我是罪人,即人要沉沦的,我活该。”她笑了。
“别这样。”我说:“别这样。”
“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她忽然问。
“什么?尽管说。”
“我要去教堂祷告。”她说:“你肯陪我?”
我点点头,“现在就去。来。”
她说:“谢谢。”
我与她出门,向附近的教堂走过去。下雪了,雪如棉絮似的落下来,我扶着她,免她滑倒,我的把围巾借给她。
她轻轻的唱:“……愿主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
她的声音很轻柔。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吸引到菲腊,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犯这种错。她是一个天真的人,以为总有人可以帮她的忙。
我们走了廿分钟,到了教堂,她走进去,脱了大衣,跪在长凳前,以手掩住了脸。我呆呆的站着,看着她默祷。她的眼泪自指缝间流出来。我默然。
她跪了很久很久。
我把她搀扶起来,我说:“主已经听了你的。”
她说:“谢谢你,请替我叫一部车子。”
我说:“你要吃一点东西。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也该吃点东西。”我说:“来。”
她跟着我走,雪还是下着,漫天遍野的白色。
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
我们在一间中国饭店坐下,她说:“我想喝点酒。”
我点点头,替她叫了拨兰地,她倒在杯子里,大口大口的喝着。我没有阻止她,喝点酒也好,至少今天晚上她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她没有吃饭,她喝醉了。我也没吃什么,空叫了一桌子的菜。我扶着她回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希望我的妹妹不要碰见这种事。
我没有送她回去,我不知道她住哪里,我把她安置在菲腊的空房间里。她躺在床上,跟我说着醉话。
她说:“他没有送我那件球衫。”
我说:“我买给你,我明天去买。”
她说:“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我这种人——”
我说:“你很好,放心,你非常好,什么毛病也没有。”
她忽然问:“我过得了这一关吗?”
我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们再想办法。”她不响。她并没有大醉。
然后她睡了。
我熄了灯,回到自己的房中,我拿出电话本子,把所有朋友的电话都摇遍了,我得不到帮助,而且朋友的声音是惊讶的,语气是不置信的,仿佛在这个年头,还犯这种错误,简直是愚不可及的。
我心尽力瘁的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是的,明天又是一天,时间越来越短,她……对了,明天必需早早起来,我们去找她那个做护士的女朋友,有我陪着她,什么都比较好一点,这是一个新希望。
我辗转反侧,把床铺弄得一场糊涂,然后才穿着衣服,勉强打了一个盹。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我跳起来,觉得口渴,到厨房倒了一杯冷牛奶喝,然后到那边房去看玫瑰,我只看到一张空床。
“玫瑰?”我放下了杯子。
没有回音。
我走到洗手间去,“玫瑰?”
没有人答。
“玫瑰!”
客厅桌子中央放着一张纸,两张钞票。我拿起纸看,上面草草的写着:“谢谢你,家明,应该是我请客吃饭的,谢谢你的好意,永远不会忘记,不关你的事,不能再麻烦你。祝好。玫瑰。”
我低下了头。她走了,就这样走了。
我奔到大门前,拉开了门,雪晴了,有阳光,地下印着一行一行的车轮迹子,脚印子,她走了,没有留地址,没有留电话,什么都没有,她走了。
我颓然的关上了门。
从此以后,我没有再见过玫瑰。
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样。照说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上帝会再给她一次机会。有时候我很乐观,我觉得有一天我会见到她的,一个很快乐的玫瑰,神采飞扬,笑容满面,已经征服了寂寞,开开心心的活着——她也说过只要可以解决那个问题,她会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我并不知道结局如何。
我倒常常见到菲腊,我以后没有与他说过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再与他说话了。
玫瑰说得对,那是她的错,她应该负责,因为她运气不好,但无论如何,我是不想跟菲腊说话
过了一个学期,我也搬了家。
诡计
庄两夫妻来了电话,叫我去吃饭。
我认识庄他们有十年了。他们是好朋友,真的好朋友。但是我不喜欢到他们家去吃饭,他们总是喜欢介绍一些奇奇怪怪的女孩子给我,希望我早结婚,噜苏得很。
每逢请吃饭,其实也就是替我找女伴。
他们这份好心,我十分感激,但是女朋友单凭介绍可以成功,也不用讲缘份了。
我最近常常推掉他们的约会。
后来庄的妻子玛莉打电话来把我说了一顿,很具恐吓成份。她说:“好,强,你既然不来,就不来好了,咱们以后算是一刀两断,你有裤子要补,也不必找我这个大嫂,出外吃饭腻了,也别想到我这里来揩油,咱们的恩情一笔勾销!算啦!”
事情当然不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只是玛莉是个庄谐并重的女人,很幽默的,也喜欢说笑。实际上我没有他们两夫妻也不行。前些日子大病一场,玛莉当我亲兄弟似的服侍,衣不解带,后来庄也说妒忌得很,我病好了,玛莉也瘦了不少,这种事,也只好记在心里。
不过这一类政治饭,我好避则避,他们两夫妻可爱,他们介绍的女孩子却未必可爱。
有时候玛莉光火了,她说:“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女孩子?说!有种就说出来!”
我说:“要气派好的。”
“前些日子那个女明星气派不好吗?穿的是皮裘,戴的是翡翠,花容月貌,美艳无双!”玛莉理直气壮。
“那, 那是一株圣诞树, 我可不要做圣诞树上的其中一个小灯泡。”我笑,“何况气派不是那回事。玛莉,实际上你就很有气派,最好脾气要像你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