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一个人在等她的门。
她来了。
她看到我的表情,她便明白了,聪明的女孩子。她微笑着,笑里有种说不出的惘然,她说:“对不起,麻烦你,我早该知道,谢谢你,再见。”她回身走,我拉住她,她想挣脱,忽然之间她附身呕吐起来。
我很明白,她来找菲腊,是因为她怀了孕。
这么不当心的女孩子,我叹口气,任她长得这么不凡。
我把手帕递给她,叫她进屋子来。她一声不响,坐在那里,给她一杯热水。
她喝了,喘口气,“不要告诉菲腊,别让他笑我。”
我点点头。
她又笑她那种笑。
我问:“你认识医生吗?”
“我会想办法找一个。”
“你够钱吗?”
“足够了。”
“找个医生,越快越好,你没有选择,菲腊不会娶你的。”
她抬起眼,“我也不会嫁给他。”
我一呆。
“我还有两年才毕业,”她漠然的说:“我又不爱他,他也养不起我。我如何嫁他?”
“但是——你为什么来找他?”
“我找谁呢?”她问:“我又没有亲戚朋友,也许他可以告诉我,医生在什么地方,我有钱,可是我对这地方陌生,不知道要去找谁。”
我呻吟一下。我也不知道啊!老天。
我说:“你太不小心了。”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这么说,我自己也这么说,你不会相信,我已是十分小心的了,只是我运气不好,每个女人都跟男人上床,只有我一个人出毛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研究为什么也没用,我只是想找个医生,如此而已。”
我说:“我不能帮你。”
“你是个好人,”她微笑,苍白的微笑,“其实菲腊也是好人,这全是我的错。我是这么寂寞,我需要一点温暖,即使是暂时的也好,菲腊很顺便,所以就是菲腊,我实在不该来的,可能是其它的男人……不是菲腊的错,我是一个随便的人,只怪我自己。”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只看着茶杯。
我捧着头。我不认识她。我不知道她如何寂寞,她无助,她需要帮助,我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我说:“大学里有一本手册……里面有一段广告——”
“我知道,我去了,那里的医生很好,他们替我做了实验,他们说:你怀孕了。就是这样。”
“他们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
“我去我的注册医生那里,他说:我不可以为你做这种事……”
“当然有医生肯做这种事的!”
“他们在哪里?我愿意付钱。”
“我也不知道。”我也急了。
“我不可以再等了。”
“我知道,可是怎幽办呢?”我问她。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来找菲腊的。”
“老天。”
“我打算去求求那些医生,不过没有太大的希望,再不就求我一个女朋友,她在医院要做事,但是……怎么开口呢,这年头,她会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倒不是笑我乱跟男人睡觉,况且她不过是一个护士,不见得有什么办法。”
“你没有吃药?”
“我就是吃着药丸,我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捧着头。
我绝望的问:“你怎么办呢?”
“有一样我是知道的,我不要死。”
“可是……”
“我可以回家,不过家在一万哩以外,圣诞假已经过了,如果这要有医生——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叫我找谁呢?”她把头枕在桌子上。
她没有哭。她是一个理智的、倔强的女孩子。她没有怪菲腊,是没有怪菲腊,不是假话,菲腊太有小人之心了。可是怎么办呢?
我说:“你今天是请了假?”
“是,我向学校请了三天假,我无心上学。我想活下去,我觉得生命是极有意思的,虽然目前这样,我仍说我是极想活下去的,只要这一个阶段过去,我仍想好好的,改心革面的做人。上帝真的不原谅我了?”
我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正如你说:每个女人却这样子,只是你运气不好。菲腊的未婚妻,她跟他在一起五年了,并没有出过毛病。”
“是呀,学校里女同学,人人都有男朋友,”她苦笑,“就是我出了这种毛病。”
“跟学校说过没有?”
“我还有两年才毕业,跟他们说了,我还见他们不见?我还听课不听?他们也不理这事。”
“不会……走投无路吧?”我问。
“我不知道。”她的眼睛里都是无限的恐惧。
“穿上大衣,我与你上街去找医生。”我站起来说。
“怎么可以呢?”
“每个医生都问一问,总有一个肯吧?”
“不肯的,我们又没有订时间,又不是跟他们熟——”
我发火了,“真见死不救?”
她笑了,眼泪缓缓的流下来,“可是我并没有死,我只是该死。”
“你也没有错,你不过是一个人,你很寂寞,你寂寞了。”
她摇着头,只是摇着头。
可怜的女孩子。
“我要走了。”
“不要走。我只希望我是医生,真的。”
“谢谢你,我要走了。”她说,“对不起,真对不起。”
“明天来,我与菲腊说一说——”
“不要跟他说,不是他的错,我不要他负责。”
“也许他知道有医生,明天来。”
“我明天再来,请帮助我。”她说。
“别担心。”我说。
“再见。”她走了。
我的心像压着铅以的,等着菲腊回来。
偏偏他又不回来,直等到半夜,他来了。独自一个人,他未婚妻走了。
我开亮了客厅的灯,他愕然的看着我。
“菲腊,”我说:“你可知道有什么医生肯做堕胎手术?”
“谁要堕胎?”
“王小姐。”
“嘿,笑话——”
我吼叫,“说认不认识就行了,不必讲其它的……这一点也不笑话!”
“我不认识!”他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的天。”我倒在沙发上。
“关你什么事?”他问:“这个女的——”
“是不关我事,”我说:“她说也不关你事,她只是请我们帮一个忙,帮她找一个医生,如此而己,只当她是一个朋友,一个相识的人!菲腊,她的家在一万哩以外,她没有亲戚,她想活下去.她有学业等着她,她还年轻。”
菲腊脸色铁青,“她其她的男朋友呢?”
“如果她有选择,她不会来的,如果这上下她死了,你真睡得着吗?”我喝问。
“这女人真是麻烦!我不认识医生!”菲腊说:“我没有强奸她,她为什么来找我?关我什么事,谁知道我走了之后,她又跟什么男人来往过?”
我不响。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凄凉,无限的凄凉,浑身发冷。是的,男人错了,可以从头开始,女人就不容易,女人就不容易。
“你知道她不是那种女人!菲腊。”
“我不能负责!”
“做这种事是两个人做的,你做了你就该负责,你活该,不是你也活该!”
他掏出手绢抹汗,“我要搬家了,明年春天我毕业了,我要结婚,你替我想想,我怎么可以牵涉到这种事里去?”
“你这狗娘养的!”
“OK,我是狗娘养的!”他吼叫,“可是她又是什么?这婊子——”
“闭嘴,”我扑过去抓住他的胡子,“闭嘴!听见没有?闭上你的嘴巴!”
他挣开我,“你疯了,我现在就搬走!你疯了!”他冲进房间里,拼命的收拾东西,拿了随身小箱子就拉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大门也不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