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霍地站起来,车子并不在我视程内,我的喉咙像是被一颗铅堵住了。
“七号车滑肽!”报导员狂叫“撞向三十七号!”
我听到一声撞击声,像是一颗小型炸弹爆炸,随即冒出一阵黑烟。
我吓得心撕肺裂,刹时间救火车与救护车立刻出动,报导员大叫:“意外,意外——”
我奔过去,司徒的助手一把将我拉上车,观众乱成一片。
我掩住脸哭了。
到了撞车的现场,救护人员正将一个焦炭似的人抬出来,我尖叫,“不!不!”崩溃下来。
助手刮打我的脸,“这不是他,这不是他,镇静一点。”
两辆车子在焚烧,司徒亦在担架上,救护人员将氧气面罩覆在他脸上。我趋向前去,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
助手拉起我,“一起到医院去,快。”
我们钻进救护车。呵天,我最恐惧的事终于发生,我将脸埋在手中,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音。
助手说:“别这样,比比,控制你自己,他生命力强,不会有问题。”
我看到司徒一只手臂被炙烧得血肉模糊,更加不能控制地狂叫起来。
救护人员替我注射镇静剂。
司徒到达医院时昏迷不醒。
我反而静了下来,最后一次,他说是最后一次。如果他就此死了,那么真是最后一次,如果他逃得过这一关,我相信也是最后一次。
我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守在医院,眼泪已干,心脏也仿佛停止跳动。
到第三天早上,医生出来告诉我:“安小姐,回去吧。”
我瞪着他,完了,我想。
谁知医生微笑说;“他完全脱离危险期了,你明天可以来与他谈话。”
我抓紧医生的手,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浑身的细胞又一个又一个地活转过来,开始有知觉了,
只觉腰酸背痛,累得要摔倒在地。我回去睡了一整天。
司徒的生命虽然没有危险,却尚得留医一大段日子,灸伤部分要移肤治疗,断骨要驳回,又得怕他有并发症。
他还顶幽默,说道:“我如果毁了容,你会不会嫁别人?”
我板着脸:“没希望甩掉得我。”
“比比,你生日那天,我说要退休,是骗你的。”
我静静听着。
“但是现在,我决定真正履行诺言。”
我冷笑,“从死门关上兜了个圈子回来,自然怕了。”
“那倒不一定,聂奇劳达毁了容,戴住面罩也要再战。我是为了爱你。”
“谁相信。”
他笑,“不相信?我倒是相信你爱我,不然何必吓得瘦了一圈。”
我咬牙切齿,“司徒杰奇,当心我扼死你。”
护士推门进来,听见了掩住嘴,“他?扼死他?不好吧,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他。”
我伏在司徒身上偷偷的笑。
最后的胜利者是我。
而司徒以后再也不会赛车了。
一张书桌
我常与茜茜说:化妆台可以不要,镜子可以不要,书桌是一定要的,我们必定要买一张书桌。
茜茜说:“省着点吧。搬了家之后,只剩下五千元,还有很多东西要等着买,最低限度要买个冰箱,昨天那一瓶大橘子汁硬是坏了。”
我嬉皮笑脸的说:“天气都这么凉了,买一张书台吧。”
“随便你。”茜茜说。
她天天早上对着浴室镜子化妆,我们的新居只有一张床,厨房里办了一点零零碎碎的食物,衣服都堆在皮箱里,要穿什么取出来,穿完了又搁回去,懒得到家,茜茜仿佛是没有怨言的。
傍晚我们吃很简单的饭菜,然后去逛家具店。
茜茜说:“好的买不起,坏的又不想买。”
“我们去看书桌吧。”我说。
“得了,谁不知道你是大作家?”茜茜没好气,“几时红起来?一天到晚看书桌,我想去买一架电视机看电视。”
“电视顶不好看。”我不以为然。
“做你老婆顶难。”茜茜回我一句。
我们还是一家家家具店看着,书桌很贵,花梨木的书桌都要好几千块一张,买不下手。
“我们去看旧货如何?”我建议。
“我顶不喜欢旧东西。”茜茜皱皱眉头。
“只要老公不旧就行啦。”我贼嬉嬉的说。
真的到了售货店,茜茜的兴趣又来了,她东张西望的看着各式各样的售货,连一百年旧的地毯都拨开来看,店里的伙伴都认定了她是个羊牯,招待非常殷勤。我倒有空走到别的地方去看。
我看到一张书桌。
那是一整块白柚木雕出来的,作法国美术式,转弯末角处莫不是精心杰作,只是这张书桌非的大。
我找来一个店伙,“有多大?”
“六尺乘三尺。”他答:“好得不得了,先生,买下来吧。”
“这么大!搁什么地方?”我笑问:“现在的房子,七八十尺算是宽爽的了,这张书桌比单人床还大。”
“是呀,就是大才漂亮。”
“卖多少?”
“一千二。”
“不贵嘛。”我说。
“是不贵。这种书台,新的订做,这种木头,这种手工,恐怕要六七千元。”
“六七千元一张写字台?”我摇摇头,“我可以买一堂家具了,真是有钱人能花钱。”
“先生,你看看仔细,这张书台不能错过,可遇不可求呢,我把钢台移开你看看。”
那张柚木书台上面放着两只钢台,压得它死死的。这么漂亮的书台根本不应该在这种店里出现,我惋惜的想,这种桌子有谁会卖出来呢?太可惜了,这种东西原是应该买进而不卖出的,象子女样,好歹要留在身边拉扯到底,儿女怎么能卖出去呢?
我皱着眉头,这么漂亮的一张书台怎么会沦落在这个地方?贵族落难似的。
我在那里考虑:三尺乘六尺,能放在哪里?
茜茜走过来,“怎么?看够了没有?”
“茜茜,你看看这张书桌。”
茜茜一看,“哗,这么漂亮。”
“开价一千二。”我说:“喂老板,能不能便宜一点?”
老板但笑不语。
“买下来吧。”茜茜说:“不是老嚷着要书桌吗?”
“不过这张书桌像是女人用的。”
茜茜笑,“不见得吧,书桌也分男女?有什么女人用得着这么大的书桌?难道也是作家?”
我也很罕纳,我问:“这书桌以前是谁的?”
老板摇摇头。
我与茜茜仔细检查一下,五只抽屉都完好如初,面子上稍微划花了一点,无伤大雅,米白色无漆,的确高雅大方。我是每天对着写字台的人,实在需要这一张桌子,于是我说:“好,买下它。”
老板欢喜得半死。“先生,你不会后悔的。”
茜茜说:“这种书桌,卖给谁呢,难得找到个顾客,老板,算便宜一点。”
“不能再便宜了,既然喜欢,还什么价呢?”老板笑眯眯。
茜茜耸耸肩,数了两百定洋,“星期日送来。”
老板说:“好,好,我还要打理打理,补一补漆才送来。”
“可以可以。”茜茜白我一眼,“好了吧?书桌已经买好了,能去看冰箱了吧。”
“你真是一个好太太。”我笑说。
“原来好太太就是听丈夫话的太太。”她说。
我一笑,拥着茜茜走了。
回家冰箱也买妥,电锅也选下,我与茜茜吃过饭之后,慢慢的想,那张书桌到底属于什么人的呢?
茜茜也问;“似乎用那种书桌的人,在香港是不多的,第一,香港人有麻将房而不备书房,第二,有了书房也用不着那么大的书桌,必需有很宽大的房间才放得下那桌子,桌子又不象是写字楼用的,写字楼用柚木夹板便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