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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他自己做大鱼大肉,我吃罐头汤,多年来都是这样,不如意时躲在一角用杯子喝个番茄汤,熄灯上床睡觉,第二天什么都平息下来。

  两人都不爱夜生活,不是没有共同点的。

  母亲说,夫妻至要紧互相尊重及支持,其余花边琐事,诸如巧言令色之类,未必是福。

  他有没有支持我?同居五年,并没有机会试验,我却十分肯做他的后盾,上回他给老板逼迫要另谋高就,我就请他不必担心账单,那已是两年前的事。



  没新闻就是好新闻,不过日子真闷。

  一日说:“如果我同人私奔,你会难过吗?”

  他非常诧异,像是听到世上最稀罕的事般,过一会儿他肯定的说:“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我逼他:“假使有呢。”

  他竟说:“那也无可奈河,命中注定。”

  “会伤心吗?”



  “开头会,后来就好了。”

  其实是真话,老实人即老实人,不过听在耳中非常不受用。

  原本希望他露些演技,譬如说大吃一惊,要与那人决斗之类。

  态度太现实。

  没有第三者。

  也不是没有机会接触异性,办公地方几百个男生,全体如兄弟手足一般,你不得不说这是我天生的本事,大家相处得如此融洽。

  五年之痒,平安无事。

  公司接新客户,对方代表年约四十六七,从前,叫中年人,现在,号称壮年。

  他一表人材,并且对我很不错,在许多地方表露出来。

  虽不是轻骨头女性,也非常感激,生平第一次有异性赏识,太难得了。

  夏天若炎热,一到下午便有点憔悴,渴睡,心不在焉,壮年先生看到我东歪西倒的样子,颇为同情,常常叫司机送我一程。我老是捐介地推辞,这是我一贯作风,母亲说:有就是有,没有即是没有,想有的话要靠双手努力,千万不要坐着干等鸿鸽来临。

  我往往拖着疲乏的身体去乘地下铁路,考了四年驾驶执照,同志仍须努力,开头很渴望开车,觉得威风,年长之后,以方便为主。

  到了家又不甘心,便说:“有男士想送我回来,你不管接送,有人肯。”

  他又惊异,“是嘛,现在还有这样的好心人?”

  生气的时候,口头禅是“你从来不带我去地方,你从来不买东西给我,”每个小女人都这样抱怨,没有男人会认真,说出口之后立刻觉得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难为情,后来便遵守男女平等律例,因为我也不打算送他什么名贵礼品,或是带他去坐伊利沙白皇后轮环游世界。

  女人坐在家里,男人出去搏杀的日子已属过去.那时女人通常不受教育,没有谋生本领,力气也没男人大,不能干粗活,于是只得看丈夫面色做人,有粥吃粥,有饭吃饭。

  此刻男女机会均等,大家都可以进学堂考文凭,就业机会也相同,再也不能说谁靠谁。

  我较为喜欢穿,他爱吃。

  对于女装的标价,他通常很苦涩——什么,一条沙龙裙数干元?买架分体冷气机好走五年,”后来不把价钱告诉池,反正花自己的,有这点好处,自在惯了,情愿工作辛苦,看老板面色,费事一五一十的做伸手牌。

  我想我永远不会爱一个人爱到向他要钱的地步,虽然说对方会得自发自觉,但万一他事忙忘记了呢?太危险太被动太无助了。

  去年把半个月的薪水买鳄鱼皮包,他就很困惑,同样地他换音响设备,弄得倾家荡产,我亦觉莫名其妙,不过大家都不出声。

  我总算略有节蓄,他就没有。

  壮年先生邀请我们一组人去吃日本菜。

  本不喜应酬,但爱鲍刺身之香滑,去了。

  他们高谈阔论,我埋头苦吃。

  主人先是微笑聆听,后来与我攀谈。

  “工作如何?”

  “一般。”

  “辛苦否?”

  “可以应付。”

  “老板态度如何?”

  “过得去,”问得诚恳,答得含糊,有什么苦自己知罢了,做人总要受委屈的,人家又帮不了我,许多细节不须回答,猜也猜得到,做伙计当然吃苦。

  “最困难是哪一环?”

  “一年一度的年终报告。”

  “呵,有压力。”

  “嗯,人手不够的缘故,半夜惊醒,时常为此事辗转反侧,虽然职位卑微,也各有各之忧虑。请把酱油递给我好吗。”不想说太多。

  但吃得十分多。

  他总记得帮我递这个那个,十分细心。

  饭后叫一大盆水果,这还是我第一次吃红毛丹。

  散场他又要送我们,便应允,因我并不是最后落车的~个人。但忽然之间小王同陈小姐要去发电报,车里只剩我同他。

  我没有紧张。我的遗憾是从来没遇到一名令我惆怅的,或是心跳加速。

  或是欢喜若狂的男士。

  我看他一眼。

  他说:“有你这样独立的女朋友,一定很开心。”他在打听我的私事。

  “有些男人比较喜欢依人小鸟。”我并没有透露什么。

  “小鸟是要喂养的,社会不景气,少人愿负担。”

  我禁不住笑起来。

  他说:“况且,养养就变河马了。”语气失望,不似开玩笑。

  在家吃得好睡得好,不必担心生活,自然发胖,其实是很苦闷的生涯,不值得羡慕。我没搭腔。

  像他们那种年纪的男性,大多数不太尊重女性,表面上很大方,骨干里仍觉得养得起女人是他们的光荣。

  在这里便有个距离,俗称代沟。

  他不明白何以我沉默下来,但是不要紧,他毋须明白,因为到了家,我下车。

  我用锁匙在自己那边进门,静下来仔细听,隔壁没有讯息。

  咦,还没有回来?

  从中门进去,果然,没有人。

  呵,我做初一,他做十五,都九点多,什么地方去了?

  我伏在窗框看楼下的停车位。

  车子开出去了。

  真不划算,两个人负担的车子他一个人用。

  奇怪,这么晚到哪儿去?真有他的。

  不去理他,自顾自卸妆沐浴,到上床人还没回来,明明十分疲倦,却睡不着,心中挂念。

  到底是有感情的,我感慨,平常没事,这种温文的清绪很容易被疏忽,似令夜,不过因为他迟回来,感受就不一样。

  他极少超时不回,与我一样,下了班老是匆匆回公寓报到。

  起床去看他有没有留下字条,没有。

  作死,我很生气,无端叫人睡不得。又回到床上。

  忽然觉得名份重要,因为女友无资格生气,而妻子至少可以拍拍桌子。

  但真等到要拍桌子的时候,还是不拍的好,妻又怎样呢,感情的事,变了就是变了,是他祖宗也不管用。

  天要下雨,男人要不回家,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是妈妈说的。气着不禁笑出来,然后听见他开门的声音,赶紧装睡。

  他打开中门看我一下。

  一则我真的疲倦,不想说话,二则不想盘问他,于是心安理得的睡去。

  如果他不回来,我又怎么办?

  也许还是结婚的好。

  廿五岁结婚,以后担子可重了。最理想结婚年龄是三十余。不过那时有没有人要,可真是大问题。

  第二天一早听见他在每间房间里巡回演出,连忙起身陪他。

  我看他一眼。破例为他做荷包蛋。

  这人很麻木,也不觉得什么特殊恩宠,双眼瞪牢财经版消息。

  我在厨房花尽九牛五虎之力,浪费十来只鸡蛋,才煎成不散黄之荷包蛋。

  假如通往男人之心的路是他的胃,那我连门儿都没有。我是世上最坏的厨子,我不是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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