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儿笑,用手托着腮,“此刻我已知道,我的作家梦已碎,可是,我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建筑师吗?”
“相信我,做建筑师比较容易。”
“可是,”祖儿还在笑,“有谁会来听建筑师的梦呓?还是做作家好。”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呵辛苦了那么多年,原来都是值得的。
我付了帐,结束这一次谈话。
不久,编辑施小姐来信,附着一份剪报与一张便条:“这篇小说由一位新人所写,十分精彩,请过目。”
人写我读,不亦乐乎,我立刻看了起来。
的确是篇好小说,气氛带淡淡的忧郁与凄清,人物突出,对白真实,情节有起有伏,不落俗套,谁,谁有这样的才情?
笔名叫甄念慈。
这一定不是真名字。
是位女性写作人吧。
我立刻请施小姐替我剪存所有关于甄念慈的作品,可是她写得不多,有时一两个月才有一篇三四万字小说。
短篇始终是小品,若要表现写作才华,最好做一个长篇考验一支笔,在编排时间空间及情节上可证明有无能力。
可是人家并没有问我有什么意见,我不过是一个普通读者。
黎祖儿来我家喝咖啡,顺道走进书房,一边打量书架子,一边问:“有新书吗?”
“问得真外行,”我笑,“该打手心,当然有新书,源源不绝,不然吃什么?”
祖儿只是笑。
“不是说不再看小说了吗?”
她握着咖啡杯感慨地说:“家母生前最不喜我提到小说。”
我叹口气,“我母亲也是,口口声声叫我不要再写,其实她对我这一行一无所知,无缘无故反对。”
“也许,她怕我们走的路太过艰辛。”
我抬起头,“可能。”
祖儿黯然,“我真怀念家母,一空,坐下来,便涔然泪下。”
“我明白,母亲故世,对女儿来说,是一个劫数。”
“身体不知哪一部分跟着死了,感情好歹不是因素,以后,再快乐的快乐,也不再完全。”
感情这样敏感的她,不从事写作,真是可惜。
我不敢再说什么,扼杀她写作生命,我是首犯。
“毕业后,是承继父业吗?”
“是,他此刻在公司招牌上已挂上我的名字:黎与黎,第一个黎是黎志坚,第二个黎是黎祖儿。”
“那多好。”
“可是,那是一份枯燥沉闷的工作,成日应付业主及闲杂人等。”
“写作也不是关起门来可以做的事,也得与老板及老总们打交道。”
“业余写作,不计较稿酬,总可以舒服些吧。”
“那只有你这样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只为兴趣,不问酬劳。”
“可是,没有逼人的生活来催促一个人写得更好,又怎么会有进步呢?”
“呵,这倒是奇怪的理论。”
“因为生活,怕受淘汰,只得上进,不是吗?”
我笑得绝倒,就是这样,我爱上了这位小友。
一日比一日内疚,我当年那八个字评语使她气馁,让她放弃写作。
写到今天的话,也应该成名了吧。
至少有甄念慈那样的成绩。
据说她的原稿十分抢手,可是不愿多产,她另外有份正职。
我有点纳罕,奇怪,正职是什么,主妇、公务员、医生?
那一个夏天特别明艳,我在露台树阴间搭了一张绳床,躺着看书,十分享受。
一个傍晚,我读着甄念慈的小说,忽然觉得渴睡,便闭目养神,不由自主,睡着了。
正觉无比舒畅,忽然有人叫我。
“谁?”我抬起头来。
是一位面目清丽的中年太太,有点面熟,正看着我笑,“好睡好睡,我来了,也不招呼我。”
这是谁?
“我是朱秀英,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祖儿的母亲。”
我收敛了笑容,凝视她,已经不是这世界的人了,何故入我梦来?
她轻轻叹口气,“打扰你,可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只得再麻烦你一次。”
我温和地说:“但说无妨。”
“她的小说还写得不错吧。”
我愕然。
朱秀英指一指我手上的小说。
哎呀,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了,甄念慈即是黎祖儿!
我脱口而出,“你早已洞悉先机。”
朱秀英女士只是笑,“没想到瞒过了你。”
我搔搔头皮,真是大意,竟没好好打听。
“我只是想她把书读好,她却误会我反对他写作。”
我看看她,“你的意思是——”
“鼓励她多写,毕竟那是她一生所好。”
“黎太太,你真是个好母亲。”
朱女士笑,忽然伸手一指,“看!”
我惊醒,睁开双眼,只见挂着的蜜水盛器不住摇摆,三四只颜色鲜艳的蜂鸟正在啄吸,再回头,哪里还有朱秀英的影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太过牵记这件事了,以致梦见朱秀英。
不过,我一早该猜到甄念慈是什么人了。
我立刻拨电话给施小姐:“那甄念慈的正职是什么?”
施小姐一头雾水,“听说好象是个建筑师。”
我微笑。
在她最新大作上,我又批了八个字: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还有:有眼不识泰山,忍不住再加一行:负荆请罪,为时未晚?
然后,特地叫人把小说连评语送去黎氏建筑事务所。
心头象放下一块大石一样。
唉,几时也让我梦见家母,由她亲口同我说,她赞同写作是一个正当职业,并且,尊重我的意愿,赞我一声,写得不错。
不过,且慢提我这一笔,我会先告诉黎祖儿:令堂终于批准你那支笔了。
笑脸
伍纪元踏进办公室,就看见一张笑脸。
她习惯早到,却不期望手下伙计同她一样卖力,可是看见有人愿意牺牲半小时睡眠来为公司服务,的确开心,她不禁笑起来。
刚想问他姓名,是否新来,电传已经发出讯号。
一定是北美洲哪个不耐烦的客户一挨这边天亮就下命令。
是,资讯设施越发达,工作人员越是疲于奔命,廿四小时都别想休息。
纪元连咖啡都来不及冲就过去处理这件事。
别误会,她在泛亚机构的位置并非总经理,她不过是一个小组长。
不过手下也有三四名伙计可供她差遣。
今日这位笑脸迎人的年轻人,一定是人事部派过来的新伙计。
纪元心中嘀咕,老是把青苹果拨到她这一组来,等到训练得差不多了,又赏给别的有交情的组长。
这次她要向人事部提出抗议。
她看了传真,觉得是件不大不小的要事,决定即时处理。
纪元吩咐年轻人:“这是资料室锁匙,你且去十二楼,开了门,找到BM十二抽屉,我要第L三五八号软件,快去,我们有事要做。”
年轻人机伶地应一声,立刻开始工作。
纪元是个勤快的人,自然喜欢同类型人。
年轻人三分钟就下来了。
“门锁上没有?”
“有。”
纪元欣赏他那份敏捷。
两个人对着电脑,拟一份文件,三十分钟内就复了那个客户。
刚松一口气,纪元发觉面前已放着一杯热咖啡。
“谢谢你。”
“我顺手。”
这时,公司同事已陆续上班。
纪元这才想起,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伍小姐,我叫程功,今日来上班。”
纪元微笑,“我们这里不称小姐先生,只呼名字。”
年轻人又笑,“那多好。”
落落大方,,精神奕奕的一个青年,刚自大学出来吧,看得出家境不错,衣着名贵含蓄,头发剪得十分好看,这份工作薪水微不足道,他只是想得到宝贵的经验。
他今早已经上了一课。
九点办,黄经理下来,“纪元,旧金山美星公司史蒂文生来电叫我夸奖你,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