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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被父母亲的病以及端木的无情折磨得麻木,对同事朋友的冷眼,便看不到那么多。》

  公司里连二接三有人请客饭,庆祝,兴高采烈,唯恐锦衣夜行。不参加,益发显得小气,参加呢,坐那里还得摆出一副合作之款,装得太开心,人家会以为这个人没点血性,怎么搅的,也不懂得惭愧难受,装得不乐呢,也不行,人家又想:没才干就得认命,干吗闷闷不乐?

  真是好有一比: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老板的待遇也不同了,指着我说:“你!帮他听电话,他在赶功夫!”就差没把我的皮剥下来铺在门口给众人当鞋毡。



  天下有这么势利的人,世态炎闵可见一斑。

  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离职。

  现在走也不行,人会说我赌气,我彷徨到了极点,面孔上有种出奇的倔强以及不在乎。

  等母亲的好了再说吧,现在连做求职信的心思都没有。

  母亲并没有地转。一个月后,我在心焦力瘁的情况下,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没有哭,眼泪早已干涸。



  我向老板告假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他,我已学会不去看人的面孔,他把屁股向着我,也没有什么分别。我低声说“对不起”,然后把告假条子递上去。

  我得到三天假期。

  家中少了父母亲,显得非常空宽,常常一个人坐在冰阴的客厅中,深觉生命多余。

  最后一天,我趁着店铺末打烊,跑去理一个发,把油腻的发发剪掉,熨得巾在头上,又买了十来套素色衣裳,正值减价,还拣了个便宜,又配了皮革手袋。

  再没心思,也得从头开始,活着的人要活下,从头收拾旧山河。

  第二天一身全新的去上班,虽然没有化妆,也觉得同事们对我略加注意,觉得对我颇有从头估计的必要。

  我不是为他们,而是为自己,再不如意,也已经发泄够,即使表露,也不必如丧考妣地永远不饮不食。反正是要活下去的,不如把臭皮囊装饰得美丽一点。

  一切最坏的已经过去。

  滑稽的是,母亲在银行的保险箱一打开,里面有四十多两金子,时值十多万。

  早晓得有这笔钱,我就辞职不干,从头来过。

  此刻做生不如做熟,反正老皮老肉,也不想看报找新工,数个月瞧瞧形势再说。

  我不能没有工作,即使现在白天劳累一天,晚上回到家,还是得很。

  竟没有机会认识新朋友。

  公司里来来去去是那一班牛鬼蛇神,我现在晚上又不出去,哪里有伴。

  听人说的士高里风光非常好,十分钟便可以交到异性“朋友”,搭着肩膊亲亲热热离开。

  我并不是受首先观念束缚,而是深深认为这种男妇关系不但邋遢,基本上也解决不了寂寞愁闷。

  也许端木说得对,我心情太过沉重,神情太过拘谨,所以不受朋友欢迎。

  谁的心底没有一两件不如意的,谁的生活中没有小挫折,也不必象我这么成日价愁眉苦恼的。

  李太白那“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太过潇洒,商业社会中不容许这样的行为,我还是抬起头来面对现实的好。

  这般阿Q精神一番,我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胜利,面孔上居然露出微笑。

  同事甲同我说:“你知道吗?老板要转职。”

  “什么?”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闻。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未必做得长。”

  “不一定,新老板是谁?我们这位又怎么要走了?”

  “唉,你家在这半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也难怪你无暇兼顾其他的事,他说要走已经很久了。”

  “走到哪儿去?”

  “移民。”

  哦,原来如此。

  “新老板几时来?”

  “你不知道吗?”乙说:“下个月十二日。”

  “这么快?”丙问。

  “他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亲信过来。“乙又说。

  我心想,事情不可能更糟了。管谁过来都一样,反正这一位老板不肯原谅我,我再努力也不管用,说不定新老板一上台,反而有个转机。

  乙说:“你要振作点。”

  “我?”我问。

  丙说:“是呀,年纪大了总会去的,做儿女要节哀顺变。”

  我说:“谢谢你们关注。”

  “情绪低落,会影响工作的。”

  “是。”我很温和。

  过不到一会儿,新老板带着助手过来。那一男一女似金童玉女似的,和蔼可亲,办事落力,看样子是要整顿公司的风气。

  同事甲跟我说;“董小姐已结了婚。”

  最近同事们比较肯跟我闲聊。

  “结了婚怎么还称小姐?”

  “现在流行这样。”

  “哦。”我说。

  “萧先生是单身。”

  我微笑,我也察觉了,每当他走过,自打字员到公关部主任,都立刻表示关注,纷纷打招呼、起立、借荫头与他攀谈,小姐想高攀,太太们家里许还有适龄的妹妹、侄女、表妹之类。

  而我。

  在这一年里,我是灰了心,哪里还有心思,任凭人花簇簇地宦去官来,我老是皮笑肉不笑地做正经事。

  不过趁着乱纷纷,我地位的危机似乎也已成为过去。

  在骨节眼上,不忍耐是不行的。

  萧先生传我进去问话,叫我说一说我那个部门的情况。

  我很警惕,为什么单叫我?还是每个人都叫?我很中肯地解释一下,他问到细节,我就不肯说了。

  他是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看得出来自环境相当好的家庭,面孔上有种未经风霜的朝气,但性格又很谦厚,见我不肯多说,就不再问。

  象以前一样,我并没有趁此机会撑足了篷向上司献殷勤。

  很久之前我已经发觉自己对人很冷淡,经过这事,更加孤拐,无法与同事融洽起来。

  我在下班的时候收拾好文件,准时走。

  其他的同事起码还打算多留十分钟,没事做也在纸上画乌龟,表示忙碌。

  萧先生走过来,跟我说:“有一件事,你比较在行,我想请你一块去走一次。”

  我很讶异,已经下班了,什么事?

  “烦你今天超时工作。”

  “没问题。”只要是公事,便没问题。

  女同事们投来艳羡的目光,即使是公事,也昌好的,能够与萧先生单独出去,哗!

  我挽起皮包与他出去。

  他驾车。萧穿一套呢西装,非常沉着的颜色与式样,配条文静的领带,我坐在他身边,有种和煦的感觉。

  我们到一家厂去看货版,他觉得不错,正是我熟悉的题目,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清晰表达我的意见。

  办妥公事后他邀我晚饭,我肚子忽然饿起来,胃口恢复机能,说希望吃日本菜。

  我们坐下来,我也不理他,先叫一小瓶清酒。

  以前端木老说我没女人味,总等不及男伴问冷嘘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想想真惨,男人看得起我,把我当男人,所以我不能再降级当自己是女人。

  我很沉默。这是我一贯的作风。

  我没说话,萧倒说了,“我查过记录,你仿佛在公司里不大如意。”

  “也不算挺不得意。”我微笑。

  “上半年的表现不大好,是因为家事的缘故吗?”我喝一口酒,“下班了,不想说公事。”

  他点点头,“你好象不大喜欢争。”

  我还是微笑。怎么争呢?老板有电话来,我与别人同样坐电话机羊,别人有胆子把我伸出拿听筒的手挡开,喝声“我来!”就咕咕哝哝跟老板说起来。怎么急呢?

  我说;“我是有点惰性,也相信命运,不过他们老说:性格控制命运,所以也不能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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