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应怪我,我自有不得已苦衷。”
“我知道,你是为了外婆。”
筱琪温柔地笑,“你知道就好。”
“你这可怜的人。”
“外婆把我带大,家母忙於工作,家父一早离家不知所踪,没有外婆,我哪有今日。”
“我就是爱你这一点,可是此刻你又为长情所害。”
“怎麽能用到这个害字呢?”
“筱琪,你有你自己的前程。”
筱琪站起来:“对我说,照顾外婆并非一种职责而是感情上需要,你明白吗?正等于你叫我到旧金山去,你不会认为是一种负累。”
永坤耐心解释,“外婆百年归老,你的青春就给蹉跎了。”
筱琪嫣然一笑,“怎麽会,我照样努力工作,一定有成绩。”
“你认为放弃我不足惜?”
“你怎麽可以那样想?”筱琪讶异,“你也许是我一生中遇见条件最好的男孩子,这个决定可能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损失,可是人生路上,必需有所取舍,此乃不得已之举,你以为我心甘情愿?”
永坤无言。
“我当然希望两全其美,可是你势必要离开我,我则决不离开外婆,那还有什麽好说,只能分手。”
永坤见筱琪把事情分析得如此理智清晰,不禁黯然。
他何尝可以忍受失去她。
过片刻他说:“筱琪,你若爱我,就会随我走。”
筱琪笑笑,“你若爱我,你会留下来。”
永坤苦笑,呀,他俩均爱自己更多。
筱琪拍拍男友肩膀,“自爱是好现象。”
她还有事,她要求先走。
一路上感觉迷茫,到了家,用锁匙开了门,看到外婆的笑脸,才心中踏实。
外婆亲切问:“吃过晚饭没有?”
筱琪点点头。
外婆年轻,母亲当然更年轻,可是母女感情不好,说也奇怪,筱琪与妈妈更是久不来往,可是与外婆却十分恩爱。
“为什麽脸黑黑?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筱琪否认,“没有,即使解决不了,也可扔到一角,不去理它。”
“逃避也不行呵,你父亲便是这方面专家。”
“他那种性格也很奇怪,竟无法应付生活中任何事。”
“连早上起床上班都觉得是种负累,无论什麽工作,做三两个月就干不下去。”
“不说他了,妈有无来电?”
“有。”外婆似乎口难开。
筱琪诧异,“说些什麽?”
“她今日来过,”补上一句,“与朋友一起。”
“朋友,”筱琪思维何等敏捷,“异性朋友?”
“是,”外婆有点感慨,“英国人,极斯文有礼,打算结婚,婚後前往伦敦定居,那人有点资产,态度诚恳。”
筱琪喜出望外,“那多好,我从未听她说过此事,真是意外之喜。”
“那外国男子的确不错。”
“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中或洋,不打紧。”
“筱琪,她这一去,你可怎麽办?”
“我?我做回丁筱琪呀,依然故我,有何不妥?”
“你会寂寞吗?”
“外婆,我在外有数百同事,在家又有你照顾,我怎麽会寂寞?”
“筱琪——”
“外婆,”筱琪大奇,“你还有话要说?”
“是,今日他们有一个建议。”
“他们说什麽?”
“你妈要带我一起走。”
筱琪一怔,嘴角微微显现笑意,倒底是女儿好,稍有能力,即想到母亲。
“你怎麽说?”
外婆吁出一口气,“我想,我一走,筱琪,你就自由了。”
“胡说,”筱琪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你由来不是我的负累。”
“筱琪,我知道我是负累,你不用为我开脱,我想,跟你母亲,倒底名正言顺些。”
“你且别理与谁一起,你能习惯外国生活吗?”
“别忘了,我就是在伦敦认识你外公。”
“对,你俩均是早期留学生。”
?
“是呀,他不擅理财,家道中落,我们生活才开始清苦,”外婆感慨,“到了那边,适应不是问题。”
“妈妈有没有打算让我见见她的男友,届时,我最多认是她表妹好了。”
“你的事,那威尔逊都知道。”
“我来请客如何?”
“不用,他会请你。”
“外婆,你考虑清楚,万一要是不习惯,你仍可回来陪我,放心,我总是在这裹的。”
“我知道,筱琪,这些年来,全靠你了。”
“外婆,我俩彼此相爱,小时你带我,大了我带你,天经地义。”
一整天阴霾一扫而空,又是现成的一篇特稿,筱琪回房,取起电话,想把这好消息告诉永坤。
已经拨了两个号码,忽然又挂上。
何必那麽快向永坤报告一切?
他只把她当附属品——跟着一起走,一起升学,一起找工作,然後结婚,一切听他指挥安排。
二十五年前,这简直是天下最佳归宿,可是今日女性要求已不一样。
丁筱琪干吗要带着她的所有节蓄,离乡别并去成全一个异性的愿望?
要移民,她自己会申请。
就如此顺理成章结束这一段感情好了,也许在不久将来,丁筱琪会遇见一位比较懂得为别人设想的男士。
她离开了那具电话。
“来,外婆,我帮你洗碗。”
外婆说:“真没想到你母亲会愿意照顾我,我以前是错怪她了。”
“那威尔逊长相如何?”
“很高大很英俊。”
“老妈转运了。”
“现在时势不一样了,即使事後发觉有什麽不对路,也大可即刻分手,不必死忍死拖,像你妈那般吃苦,彼时离婚是不名誉事。”
筱琪感慨,“短短二十年,风气全改了。”
不过无论如何,女性经济一定要独立。
电话铃响,是报馆打来。
“筱琪,提醒你周末交稿。”
“得了。”
“果然才华盖世,胸有成竹。”
“咄,那还用说,那已是公认的事实。”
对头
周柱华冷笑连连,眼睛都不抬,自顾自做手头上的工作。
坐在她对面的是刘栋材,一个年纪与学历都与她差不多的年轻人,巧是巧在同一日考入宇宙日报做事,又坐在面对面的位置上。
这个时候,刘君像往日一样,捧住电话在情话绵绵,每朝他都起码打三五通类似电话,问候苏茜、马嘉烈、彭妮、莉兹,日子久了,目睹真相,就知道这刘某人是个骗徒。
可是女孩子们仍然一个接着一个涌上来,使柱华在心中暗暗诅咒:生女无前途。
这时刘某挂了电话,看着柱华,笑着说:“你鼻子不通?整天哼哼哼。”
柱华看都不去看他,低头疾赶工夫。
刘栋材不得要领,只得耸耸肩看文件。
这也是异数,至于其余女生,她们对他,实在太亲热了,每天都在他的座位旁兜兜转转,不是给他带一块蛋糕来,就是顺便送一杯咖啡,知道他父母是加拿大移民,有时还替他捎一份多伦多星报。
是这样把他宠坏的吧。
刘栋材如人众香国。
如不是对座有周柱华的冷面孔,生活更加理想。
周柱华对任何人不假辞色,她一早已决定学以致用,好好干一番事业,况且,就算找对象,也不会挑刘某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又哼了一声。
不过话得说回来,刘栋材这人真是聪明万分,旁骛那么多,却不妨碍他的正经功课,他这人举一反三,一点即明,暗暗叫柱华佩服。
如果她有他一半那么聪明,她一定更加勤力工作。
中午,柱华带了鸡蛋三文治来吃。
刘栋材啧啧连声,“柱华,天天吃便当多苦,今天我请你去吃龙虾。”
柱华只当听不见,拿一本杂志挡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