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这一顶自左至右几乎三百度整个圆圈,闪闪生辉,包围着头顶,矜贵万分。
“悦时,你戴来看看。”
“不,不。”
“怕什么。”
我笑了。
吴太太把钻冠戴到我头上。
“立刻象个公主。。”
她虽然夸张一点,可是我的确有三分类似感觉。
真华丽,怪不得昔日只有贵族才配戴它。
我轻轻摘下它。
“不急,拍张照片再说。”
“不,”我婉拒,“怕担当不起。”
吴太太笑,“悦时,你就是这点可爱。”
中午时分,黄夫人来了。
一看到钻冠,目定口呆,片刻清醒了,立刻掏出支票本子。
老板娘说;“我只赚佣金。”把原来的价钱报上。
谁知黄夫人说:“一点不贵,实在太漂亮了。”
老板娘取来一块网纱,罩在钻冠上,“看!”
黄夫人赞叹:“这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首饰。”
“令媛一定喜欢。”
“是,她很识货。”
“黄夫人,你真好眼光。”
买那么贵重的东西,象买一颗菜似,黄夫人欢天喜地捧着钻冠回家。
老板娘笑,“这下子她可扬眉吐气了。”
“怎么说?”
“黄家诸亲戚一直觉得准新娘不够漂亮,这番必定另眼相看。”
我笑笑。
“我有帖子,可带你参加婚礼。”
我摇头。
“出去走走,也许可以碰到理想的人。”
“齐大非友,在那种场合,我看你家势,你看我身世,新发财想高攀世家,没钱的又觊觎人家财产,都有企图。”
老板娘嗤一声笑出来,“我真服了你,依你说,人与人之间,应当怎么样?”
“看对方的人品学问。”
“悦时,你真有趣。”
这时有客人推门进来,我俩丢下话题忙去招呼。
五月某日,吴太太摊开报纸社交版叫我看。
呵,婚礼已经举行。
那位黄小姐个子很矮小,戴着钻冠并不好看,可是到底衬得她华贵万分。
“有没有人会以为是假货?”
“不会吧,黄家那么富有。”
“黄小姐快乐吗?”
“千金小姐,有什么烦恼。”
新郎高大英俊,叫周子庆,是银行家的儿子。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那顶钻冠,满以为它的归宿是黄家夹万。
六月,店里一早来了一位女客。
年轻貌美,神情有点嚣张。但张嘴说话时,又不失礼貌。
我认得她,除非过去一年住在荒山野岭,否则任何人都很难不认识这位叫朱玫的小姐。
朱玫即红色的玫瑰花,据说还是真名字,也只有她那样的人才方担得起这样的名字。
她是当今炙手可熨的女演员,上个月一部艳情电影在淡风下创造了票房奇迹。
她把一本画报放在柜台上,轻轻说:“我要找一模一样的钻冠,价钱不是问题。”
声音不知怎地,有点苦涩。
我愣住了,老板娘却似一点也不意外,她不慌不忙的答:“我们会努力帮朱小姐找,不过古董冠冕可遇不可求,时间方面,可说不准……”
“要先付定洋吗?”
“不用,我们信任朱小姐。”
朱玫站起来走了,高佻身段衬最新时装,艳光照人。
这时老板娘指着杂志照片轻轻说:“据说新娘本来应该是她。”
我不明白,扬起一角眉毛。
吴太太补一句:“朱玫同周子庆在一起已有三年,不过,周家长辈不喜欢女演员,周少爷不敢抗命,改娶门当户对的黄小姐。”
“哗,何等复杂。”
吴太太笑,“可不是。”
我接下去:“于是,为着出一口气,朱政也打算置同样的钻饰,表示不求人,本小姐也有能力。”
“你猜得对。”
“周某那样的男伴,忘记最好,还同他斗气呢。”
“悦时你老气横秋。”
我叹口气,在这个都会里生活,一年好抵人家十年,老得快。
我问:“钻冠何处去找?”
老板娘向我眨眨眼,“我自有妙计。”
我纳罕,“什么计策?”
她走到办公室,打开夹万,取出一件丝巾包住的首饰。
“咦!”
怎么退回来了?
“是,黄小姐把这件嫁妆退还给我们。”
“为什么?”她母亲叫我们找了半年,花了巨款,她竟不领情,应该好好保存,母传子、子传孙才对呀。
“嘘,别叫黄夫人知道,否则会气昏。”
“是怎么一回事?”
“周少爷不喜欢,说是夸张、庸俗、过时,婚礼一结束,就叫妻子退货。”
“这人也很霸道专制。”
“黄小姐只要求取回货价五成。”
我听了都代为肉刺,不住摇头。
“所以,钻冠又归我们了。”
“那么,让我把好消息告诉朱玫。”
“且慢。”
我看着吴太太。
“需知道客人心理,让她干等几个星期再说。”
“是,你说得是。”又上了一课。
吴太太感喟:“黄小姐的幸福,很成问题。”
我却说:“不要紧,周少爷不外想妻子迁就他,她表面工夫做足了,他便可以下台。”
老板娘把钻冠放回夹万。
六月,我在公司翻阅资料书,那是一本叫花百姿珍藏的画册,翻到其中一页,图片中赫然就是那项钻冠。
我几乎倒翻茶杯,连忙读出图解。
“花百姿精心为萨琳娜阿历珊设计的其中一项重要头饰,俄国十月革命后不知所踪,有人曾在巴黎见过,后据说流落英国”。
我跳起来,呵原来它曾经属于一个皇后。
这时老板娘叫我:“朱小姐来了,斟杯甘草茶出来。”
我立刻去招呼贵客。
不料朱玫对我的资料书发生兴趣,轻轻翻阅起来。
老板娘捧出钻冠戴在她头上。
我吸进一口气,太美丽了,那样的人戴这样的头饰,才叫做相得益彰。
朱玫对牢镜子顾盼自如。
她丢下一句话:“我戴,比她戴,好看得多了。”
这是真的,可是,何必比较呢,何必还把辜负她的人放心上呢。
老板娘赞道:“朱小姐似公主。”
朱玫把一张银行本票放桌子上。
“下星期我会戴着它出席一个影展。”
老板娘说:“朱小姐会是全场最闪亮的明星。”
朱玫笑了。
幸亏金钱可以略为补偿她的不足。
朱政小姐捧着钻冠离去。
老板娘嘘出一口气。
我指着图片,“曾经一度,它属于俄国罗曼诺夫皇朝。”
“现在,它是电影红星朱玫的饰物。”
“多么沧桑,一手转一手,似美女得不到永久归宿。”
吴太太仰头笑了,“可是它经历过几许流金岁月。”
原来一件首饰也有命运。
影展中,朱玫穿一件血红色拖地晚装,钻冠映得她一张鹅蛋脸晶莹皎洁,真不愧是美女中美女。
我在电视荧幕上看到她,心想:周子庆一定也在观赏吧,他心中怎么想?
那晚,锦上添花,朱玫得到了最佳女主角奖。
连我这个街外人也替她高兴。
人,要自己争气。
我熄掉电视机上床睡觉。
第二天,朱玫的新闻排山倒海登在娱乐版上。
她宣布婚讯,退出影坛,自至高潮的绚烂返璞归真。
这个女子不简单。
过几日,朱玫又来到我们店里。
我笑说:“恭喜朱小姐。”
“谢谢。”
她把钻冠放在桌子上,“我来退货。”
我发怔。
老板娘十分婉惜,“留待结婚时用吧。”
“我嫁给一个普通人,不必动用到这种首饰。”
老板娘说:“那么,我收你一万元,当作租用费。”
朱玫诧异,“那怎么可以,你太吃亏了。”
“没问题,朱小姐介绍多些客人给我们即可。”
“吴太太,你真够朋友。”
“我们深深替你高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