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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清再打开一重门,见到父亲徐日权坐在安乐椅上,身上围着一方白巾,背后站着一个艳妆妙龄女郎,正替他理发。

  维清开门见山问:“有话同我说?”

  “今晚早点来。”

  “就这么多?”



  徐日权又说:“到楼下去见段律师,他已准备好文件让你签署,我把南湾那幢新屋写给你,你搬过去住吧。”

  “我同母亲相处得很好。”

  徐日权哈哈笑,“相信我,你会需要自己的地方。”

  头发已经理好,徐日权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钞票,作为小费,交给女郎,那女郎立刻媚笑着道谢,把钱塞进衣襟里。维清别转面孔,不欲观之,只觉恶俗,他迳下楼去。

  段律师在等他,“维清,恭喜你学成归来,请过这边,文件已准备妥当。”

  维清签完名,“我父亲还是老样子?”



  段律师笑,“一贯作风,拼命赚,拚命玩。”

  “从不顾虑我母亲脆弱的心灵。”

  段律师不能置评,只得赔笑。

  半晌维清抬起头来轻声问:“段律师,梁小姐可在?”

  段律师笑了,扬声叫助手:“灼真,你进来一下。”

  梁灼真应声而至,在维清眼中,她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可人儿。

  整间宇宙,就是梁灼真对徐日权不假辞色,公归公,私管私。这些日子来,维清都看在眼中。

  当下她微笑打招呼,“维清,好吗,打算在本市长住?”

  “是。”

  “会加入宇宙吗?”

  “不,我已在大学找到一份教职,将在英国文学系工作。”

  “那多好,只怕徐先生要失望。”

  “不见得,我们已达成协议。”

  维清细细打量梁灼真,只见她眉清目秀,笑脸盈盈,大眼睛也正看着他呢。维清到时间涨红了脸,低下头,过一刻,才轻轻说:“灼真,以后,假如,有空的话,可否,呃,请你吃饭?”

  梁灼真怕惊动这大男孩,也轻声答:“当然可以。”

  维清带着笑脸离开宇宙大厦。

  回到家,他跃进泳池,一边自言自语:“灼真,告诉我,在英国读法律是怎麽一回事。”隔一会儿又问:“听说你是个苦学生,半工读,志气可嘉,愿闻其详。”然后语气比较退切:“家母想见你,你能与她喝杯茶吗。”在泳池载沉载浮,自得其乐。

  “维清,”是母亲的声音:“记得那对水晶瓶子。”

  其实这是她念念不忘过去的不自觉表现,何尝与那对花瓶有关。傍晚,他换上西服,驾车到大宅,时间还早,管家佣人正穿插打理宴会所需,维清问明了花瓶此刻放在主卧室外的起座间。

  管家有点吞吐,“呃,徐先生在楼上休息。”

  “没问题,我不会惊动他。”

  维清走到楼上,推开起卧室双重门,立刻看到那对花瓶,他走过去,轻轻取出瓶中满满的粉红色茶花,刚想找个地方倒掉瓶水,忽尔听到卧室传出一阵嘻笑声。

  维清抬起头,他又不是昨日刚出世,当然知道这属何种笑声。据说,当年他母亲就是这样撞破父亲的好事,闹至分手,如今他独身,当然更加名正言顺肆无忌惮。维清压恶地抱起花瓶,转身就走。

  他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双红色猄皮高跟鞋及一双黑色蛛丝网花纹的丝袜。

  维清像是看到天下至猥琐的东西一样,匆匆逃离是非之地。

  他把水晶瓶子放进车厢,驾着车子不住在山上兜圈子,手提电话不久便呜呜作响,“维清,你还不来?客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父亲声音微愠。

  维清长叹一声,“我就在山腰。”

  “都等你呢。”

  “马上来。”

  维清的气渐消,母亲破碎的心已无可弥补,上一代的感情事上一代自会处理,他不应夹在当中揽事上身自寻烦恼。

  他深呼吸数下,把车子驶返大宅。

  众人看到他如见到凤凰一般欢喜,“维清来了”,“维清,这边坐”,“维清,好久不见”,维清老远看见一张面孔,喜出望外。

  是梁灼真,她也看到了他,朝他微笑。

  维清走近她,“灼真,你也来了。”

  “我来帮忙招呼客人。”

  “灼真,”维清十量局兴,“我们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梁灼真站起来笑问:“有什麽话要说?”

  她走近维清,维清觉得她今夜特别窈窕,低下头,耳畔嗡一声,蓦然看到灼真脚上穿着黑色蛛网丝袜与一双尖头血红的猄皮高跟鞋。

  化了灰,他也还认得那样的袜与那样的鞋。

  秘密

  少女在一起爱说什么?

  这是英国寄宿学校的宿舍,规定六个女孩子住在一间房间,毕业礼已经举行过,暑假即将来临,她们就有各散东西,这是相聚的最后一夜。

  她们团团坐在地上,找来啤酒与零食,看样子这个晚上不打算睡觉了。

  开头的时候,不过是谈谈个人前途问题。

  象“爱媚最幸福,考到剑桥”,“平平也不错,到美国波士顿升学”,“炯华的计划迄今未透露”等。

  佻皮的周金容说:“回到家,无论如何先休息几个月,你看这个宿舍,百多年历史,象鬼屋,初来吓得晚上睡不着,谁猜到热水器回发出嚎嚎的惨叫声,我还以为是哪个十九世纪洋人怨魂不散呢。”

  “是可怕,”谢桂忠也说,“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半夜不得不去,真觉得阴风阵阵。”

  大家颇感慨了一会儿。

  刘炯华这时开口了:“各位的令尊令堂还以为大家是天之骄子呢。”

  茹平平说:“我是情愿留在家里读书的,又不是考不到好学校,不知怎地母亲一定要我出来见识世界,结果拉丁文、法文、网球、梵哑铃学了一大堆,杂七杂八什么都懂一点,可是根本不够时间把任何一门工夫练得精湛。”

  炯华笑,“别太谦虚了。”

  “总算毕业啦。”大家吁出口气。

  “记得我们向柏坚逊太太申请要求几个华裔学生住一间房吗,六年来她始终没答应。”

  “听着各位苦苦哀求,她不知多痛快,心理变态。”

  曹爱娟走到窗前,大雾,一丝灯光都看不见,她只看到玻璃上自己面孔的反映,“整座宿舍明天就关闭放假,现在只剩我们几个人在这里。”

  谢桂忠笑说:“哎唷,我有点害怕,宿舍对面有座坟场。”

  周金容拱手,“拜托拜托,别谈这个。”

  茹平平笑说:“我们这几个人也算够亲密了,一点秘密都没有,在宿舍里袒胸露背,什么没有见过。”

  炯华笑笑,不以为然的样子,过一刻说:“人心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每个人都保存若干秘密。”

  平平问:“同学之间最坦诚,有什么秘密?”

  “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事,像金容与继母不和,平平一次考试作弊被记大过一次,哈,还有,炯华抽屉里有酒被舍监理出来……拜托各位,将来如果我在社会上扬名立万,千万包涵包涵,勿把我少年的逸事抖出来。”

  众女生笑作一团。

  “同学之间保存得最好的秘密是什么?”

  爱媚忽然说:“大家对梁祝传奇必定耳熟能详。”

  桂忠说:“那故事真荒谬,华人的民间传奇最老套。”

  “嗳嗳嗳,不能那样说,”爱媚举起一只手指,“莎士比亚悲喜剧中均有男扮女装情节。”

  金容大笑,“可是你想想,睡在一张床上,能不发觉吗?”

  炯华轻轻说:“如果存心维持秘密,对方不一定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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