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信来信往,直到女看护不高兴为止。
后来听说那一位终于到新加坡教书去了,太太一生就三个儿子,没有做事,持家有
方。
有一度姿贞也非常想结婚,一了百了,躲进小家庭,对世事不闻不问。
这时姿贞忍不住大声问:「船到了没有?驶了快半小时了!」
船客转过头来看着姿贞,个个脸有秋容。
姿贞浑身寒毛竖起来,这到底是什么船,在什么海上驶?
后边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回答她:「船叫浮槎,海是生命海。」
姿贞转过头去,后边的座位空无一人,姿贞吓得魂不附体,不由得尖叫起来。
少女按住她:「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姿贞歇斯底里喝问「你倒在具缶讷?一
少女悲哀地说:「姿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怎么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呢?」
姿贞定睛一看,哎呀呀,这可不就是年轻的李姿贞,眉尖颦颦、皮子雪白,高佻身段,她终于把自己认出来了。
姿贞颤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我怕你忘了我。」
「我的确想努力忘记你。」
「不,」少女摇摇头,「如果你忘记我,你将来就不会学乖。」
姿贞落下泪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船到岸了没有?船到岸没有?」
少女握住姿贞的手,「答应我好好生活,不要抛弃我。」少女亦泪流满脸。
姿贞平静下来,「我会爱你,我会对你好。」
她们俩互相抹乾对方的眼泪。
少女恳求「我俩一起熬过那麽多事,让我再陪看你,我是你的好伴侣。」
「我都答应,我会把酒戒掉。」
少女握看姿贞的手笑起来,眼角还带著亮晶晶眼泪。
「小姐,小姐,这位小姐醒醒。」
姿贞睁开酸涩的双眼,只见面前站著一个水手。
她霍地转身,少女呢,她自己呢,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水手微笑道:「小姐,船泊岸了。」
呵,谢谢天,终於到了,姿贞如释重负,她还以为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水手说下去:「你是最后一班渡轮的最后一个乘客。」
姿贞连忙拾起手袋站起来走向甲板,「你有没有春到一位少女?」
水手莫名其妙「少女,何来少女?」
「她也是乘客,」姿贞说:「坐在船头第一排。」
「没有哇,乘客已经全部下了船。」一水手搔著头皮。
姿贞焦急地说:「她坐在我身边,约十七八年纪。」
「小姐,你上船就睡看,一直到我叫醒你。」
水手又好气又好笑,「你身边哪里有什么人,小姐,夜深了,快回家吧。」
女孩子家喝得满身酒气太不像话,水手摇摇头,春见她怔怔地,又补一句:「危险呵。」
姿贞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蹒跚地向甲板走去,可不是,偌大的船,只馀她一个人!雾还是那么大。
船只驶了七分钟,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原来她一上船就睡着,直到水手推醒。
多奇怪的梦,她年轻时的自己给她忠告,姿贞笑了,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夜未央,码头外边,仍然有行人来往。
雾气一直侵上岸来,姿贞觉得疲乏不堪,也不管身上穿看什麽华服便坐倒石阶上。
她浑身发痛,知道身子出了毛病,回到家起码要躺上三天.摇摇头,真不该趁酒装疯,刚才应当乘之良的车子安然离去。
计程四站上有短短人群,姿贞想挣扎站起来,对适才的怪梦犹有馀怖,额角上不由得冒出汗珠来,她闭上双目靠在墙壁上。
「小姐,你没有事吧?」
姿贞又一次睁开双目,看到一位穿制服的女警。
姿贞勉强笑一笑。
「你看上去不舒服,可需要协助?」
「不用不用,我马上走。」姿贞身体摇摇晃晃。
「你没有服过什麽药物吧?」
「不不不,我只是喝多了一点。」
「请你马上回家,不要在街上游荡。」
女警睑容严肃,姿贞怕惹麻烦,挣扎著向车站踉跄地走过去。
沦落半夜,马上有变女丐之虞,做人焉得不小心。
就在尴尬时候,姿贞听到身後有急促脚步声传来,一转头,那站在灯火阑珊处的人竟是刘之良。
之良找到了姿贞,心头放下一块夭石,两个成年人凄酸地凝望对方,终於忍不住,紧紧拥抱在一起,姿贞落下泪来。
「你看你,」之良轻轻责怪:「化学糊掉,衣服稀皱.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样虐待你。」
姿贞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噩梦的确已经过去,热泪汩汩落下。
「你是怎么赶来的?」姿贞哽咽地问。
「飞车,」之良坦白说:「冲红灯,什么交通规例都犯齐。」
「当心吊销牌照。」
「算了,豁出去了,大不了以後请司机。」
之良紧紧搂着她向车子走去。
「答应我,把酒戒掉。」
「一定,」姿贞说:「明天开始,一滴不沾唇。」
之良没想到这样顺利,倒是一怔!「真的?」
姿贞低下头,她答应日少年的自己,要重新收拾这一段感情,把恶习改掉!遗有.振作起来。
姿贞抬起头:「之良.为何回头找我?」
之良看著她温柔地说:「不舍得。」
他开动车子,往姿贞家驶去。
半小时前他离开了姿贞,一颗心就吊在半空,倘若姿贞出什么事,这辈子叫他怎麽过?
于是狂踩油门赶到这边海来堵姿贞,逢车过车,十万火急,老远就看见她坐在地上,于是胡乱停车赶过来,又见女警向她问话,更加急得拔足飞奔。
失而复得,才知道姿贞对他是多么重要?
想到这里,他腾出左手来紧紧握住姿贞的手,泪盈於睫,「姿贞,我们再努力一下好不好?」
「好,好,」姿贞一叠声回答:「好。」
所有误会像是在该刹那冰释。
若干年后,当人家问起姿贞是怎么样下的决心结的婚,姿贞便微笑。
「在一个雾夜,天星小输最後一班船——」
友人抢着问:「他在船上向你来婚?多浪漫。」
「不、他不在船上。」
「什麽?」友人愕然,「不在船上?」
李之良不在船上。
在船上的是李姿贞与少年李姿贞。
经过那一夜,她决定安顿下来,为自己找一个窝。
缘分,有时由一个梦促成。
最难忘的事
李青是华南日报的新进记者.大学毕业後考进报馆,不到三年,因为文笔流利,见解独到,便已颇有文名。
这次报馆派她访问美籍华裔著名工程师曾韶气,本来以为曾某会藉词婉辞,恻闻本市畅销英文报都碰了软钉子。
但是曾某最後还是答应了。
小青几乎没欢呼起来。
她连日连夜到图书馆去找曾韶气的资料,翻阅得滚瓜烂熟!
关于公事的居多,私事的绝无仅有。
人一旦成为名人,尤其科学家,就变得有公无私。
以曾某这般德高望重.也没有人敢问及他的私事。
小青很为这次访问的主题伤脑筋。
还有什自新鲜的角度?
他对家与国的看法,全有人写过,历年来主要工程所得奖状也都耳熟能详,这次为何莅临本市,亦早有新闻发布。
小青开始有点羡慕被拒绝的记者,反而好.名正言顺,不必伤脑筋。
要做得比人好一点点,所付出的代价,却往往要多一百倍,付出与报酬,不成比例。
很多聪明人一算,情愿得过且过。
小青自问没有资格做聪明人,她才刚刚起步。
这是先笨它一笨,打好基础再说。
曾氏的办公室宽大、阴凉。
小青一进去坐下,暑气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