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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姿贞放下一颗心。

  少女讶异,「你害怕?」

  「怕什么?」

  「怕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他。」



  姿贞惊异地看著少女,她怎么知道?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家里因此把她送到伦敦去。

  十七岁那年,她同有家室的补习老师发生感情,几乎私奔,父母不顾三七廿一把她押到英国,姿贞记得少年的她冲动地服下过多的安眠药片——

  她沉默下来。

  「后悔?」少女浅笑问。



  姿贞狐疑问:「谁把我的事告诉你?」

  少女不回答,只低下头,「真奇怪,曾经那样叫人流泪的爱情也会忘记。」

  姿贞只觉少女讲到她心坎里去。。

  她竟忍不住对陌生人诉起心声来「学成归来之後,我找过他一次。」

  少女抬起眼。

  「瞒著父母!我们约在一间咖啡室见面。」

  她比他早到。

  +分锺後,他来了。

  她大吃一惊,一张面孔这么胖这麽肿,秃了头身上过分簇新的西装更显得他士头土脑,这是谁?

  姿贞记得她瞪著双眼看住这个人,美好的记忆在该刹那卡嚓一声全盘粉碎。

  震惊过度,姿贞的表现反而有点呆木的镇定。

  她记得她边喝咖啡边听他诉苦,礼貌地唯唯诺诺,他说得激动时想伸手过来拉她的手,姿贞机警地一缩手,随即召来侍者结帐,也结束这一次会面。

  姿贞没有即时回家,她站在大太阳底下好好出了一身汗,太惊险了,幸亏父母没有纵容她,又痛恨自己眼光的卑微。

  姿贞苦涩地笑道:「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这回子又翻出来嘲弄我,别托大!那是少女必经之途之一,你也最好当心。」

  少女笑,「之後呢,之後就学乖了。」

  可不是。

  姿贞有点累,伸个懒腰,打声呵欠。

  怎么搞的?船驶了好久,还不到岸。

  她跑去窗口看,除出雾,什么都看不到,她侧耳细听,还好,海浪一下一下拍看船头,清晰可闻。

  快到岸,她同自己说。

  少女始在她旁边。

  姿贞打量她一下,「我小时候也穿过这样闪光如鱼鳞般的丝袜。」配齐膝高的掠皮靴子,不知多神气,年轻,穿什么奇装异服都好看。

  现在就得讲品味牌子了。

  姿贞问少女:「这么晚回家,大人不管你?」

  少女失笑,「才十二多罢了。」

  姿贞颔苜:「对不起,我忘了,时代不同,家长开明.你们有自由有选择。」

  「你误会整件事了。」

  姿贞如坠五里雾中「你想说什麽?」

  「刘之良,我想同你谈谈刘之良。」

  姿贞忍不住说:「小姐,你清楚我,仿佛比我自己还多。」

  少女笑:「你至今还想不起我是谁。」

  姿贞没好气,「你起码比我小十岁,小妹妹;我才不必听你教训。」少女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姿贞。

  姿贞又不忍拒人千里,今日新一代聪敏伶俐得很呢,听听她的意见伺妨。

  少女温言说:「经历那么多才找到刘之良,要好好珍惜。」

  语气好比阿姨辈,姿贞嗤一声笑出来。

  少女天真地问,「我说错了吗?」

  「你不了解我们大人的事。」

  之良心中第一位是事业.排到第十位,也还是事业,生活中其他一切,都是陪衬,皆属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姿贞太清楚他,除非他改变来迁就她.不然的话,只有她学他那个态度做人。否则,两人无望。

  大家却都不愿意再退一步,多可惜。

  姿贞轻轻说:「人长大以後,事情错综复杂,再也不是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

  「但是姿贞,你还想订几次婚?」

  姿贞跳起来,「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哇。」

  这少女倒底是谁?

  她跑到船头去问水手般还驶多久。

  水手歉意地说「前面有一艘货船误码闯水域,等它驶开,我们马上启航三分钟就到。」

  姿贞觉得眼涩肩酸腿软。。

  多奇怪的事。深夜的渡海轮上,她落了单,遇上陌生少女,船在日中一直驻,不肯

  泊岸,少女一直同她讲道理,避都避不开。

  明天非把这奇怪的经历告诉之良不可。

  之良,终於想起他来了,心头酸酸的,并不好过。

  这已是姿贞第二次订婚。

  刘家很有微言,之良是独子,家庭事业的兴衰完全落在他肩膀上,家长希望他娶一个精明冷静的女子,一听说是李姿贞,马上皱眉头,就传她爱玩,烟酒睹全部都来,私

  生活也乱,便把之良拉来训一顿话。

  之良对姿贞本来只不过半认真,被父母一骂,只觉加倍委曲,他放弃了最有兴趣的

  天文物理回家来打理成衣生意已经苦不堪言,谁知父母得寸进尺,连他约会什么人都

  之良气不过.马上登报宣布同姿贞订婚。

  姿贞到后来才知道刘家不喜欢她,也就不再上门,益发生分。

  同第一住未婚夫分手分得千分文明,仍是好朋友,不时见面.更加引起误会多多。

  姿贞至大的毛病是过分忠於自己,最大的优点亦是绝不卖帐,潇洒不羁。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毛病,不由得深深叹口气。

  之良老觉得他是为姿贞牺牲过的,姿贞却觉得她并非不堪,何劳之良委屈。

  抬起头,发觉少女跟了上来。

  姿贞笑,「你倒底哪家的孩子?人小鬼大.对阿姨没规矩,俨如平辈。」

  少女笑。

  姿贞细细打量她,只觉她眼熟,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是谁有这麽大的女儿?

  茜茜的女儿才八岁,还有,苏丝的千金更小,刚上幼稚园。

  倒底是谁呢?叔伯辈中也没有这样年龄的宝贝。

  少女抬头看着窗外。

  高鼻梁,大眼睛,左眼角下一颗痣。

  姿贞奇道「我这个地方也有一粒痣。」

  少女转过头来看著她微笑。

  姿贞神倩恍惚,似同少女熟稔得不能再熟稔,又像生疏得不能再生疏。

  她忽然说:「之良说得对,我喝太多了。」

  「把酒戒掉吧。」

  姿贞今年戒掉烟,又要剔除酒,人生乐趣越来越少。

  「告诉我你是谁。」。

  少女微愠,「连我你都不记得,这些年来,你不再关心自己.完全迷失自我,只忙工作,下班后一杯在手,麻木官能,唯一乐趣是添置衣服换新车,什么理想都丢脑后。」

  姿贞好不容易听完这番话,好生奇怪,不怒反笑,少女的口气似她故世的母亲。

  少女似为她痛心。

  姿贞回到座位坐下,揉著疲乏的小腿.

  船怎麽尚未到岸?

  不会是贼船吧?姿贞耸耸肩,把头枕在椅背上。

  第一次订婚时把孙子名字排行都想得妥妥当当。理想,理想有什么用,想的是一样,发生的永远是另外一样。

  未婚夫要姿贞陪著到蒙特里尔去进修博士课程,姿贞即刻抗拒,不不不不不,这里有她的工作有她的朋友有她的娘家,你可以说她爱得不够,她才不高兴跟一个男生跑到异乡大学小镇捱冬季零下三十度的寒流。

  陪太子读书倒也罢了,对方不过是个拿奖学金的苦学生,姿贞才不肯天天跑超级市场挑廉价肉骨头回宿舍熬汤。

  在伦敦她见太多这样的学生情侣,搜一搜裤袋连搭公路车的辅币都掏不足,报纸要到图书馆去看。抱怨多多,寒伧苦恼。

  姿贞记得她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不足一年,她便认识了之良,另一位渐淅丢在脑後。

  他偶而回来,姿贞总是抽时间陪他。

  他告诉姿贞,同一马来藉女看护约会,对方鼓励他住新加坡发展。

  姿贞仍然待他如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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