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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晚餐(不是那一个最后的晚餐),夏绿蒂大早来接我,咱们在一点钟才考完了法律,她四点钟就来了,陪我说话。她是英国人后辈中之佼佼者,含蓄,有礼,顺得人意,说过话不算数,聪明,和善,大智若愚,果断,爽利,有恨必记,有恩必报。老实说,我认识她三年,始终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咱们俩互称老友记。在这种情况下才可以做真正的老友记。

  夏小姐与我三年来的对白,可简化如下:

  我:“夏小姐,我老人,我考试会及格吗?我的稿子怕没人要,我又找不到男朋友。”

  夏:“谁说的,你看上去比我们都年轻,成绩太好了,稿子又那么受欢迎,男朋友一大把,你要学我,看我,我整个上半辈子就像一个长长的喝茶时间。”



  我:“真的吗?”

  夏:“真的……”

  我相信她是掩着良心说话,可是她那些可爱的假通通推销得掉,大家都心安理得。

  我非常的喜欢她。谁娶了她是有福气的。

  我们那个下午天南地北的说看话,忽然就老实起来,她的作业拿了七十四分,艾莲的八十九分,我的还没拿回来,因为N教授一向改卷子特别慢,我说N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喝酒,抽烟,三个月不来上课,一到课室把考试题目都写在黑板上写了等于没写,一年教的还没那么多,上课蹲在桌子上,说粗口骂技工,我与哈里吵架,哈里过来捏我的脖,!我叫救命,他只是劝哈里:‘哈里,我班上已经没多少人了。’那天我叫他解释一个问题,他死推没空,说了半天,后来我看见他在教员室赌沙蟹,真太像一个男人了。”

  夏绿蒂瞪着她那绿绿的眼睛,用其正宗大不列颠的口音问:“真的?”抑扬顿挫。



  “真的!”我肯定的说。

  “但是你一直喜欢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耸耸肩,“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弟弟──”

  “跟你弟弟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后来我们真去了晚宴,且叫了计程车去的。

  她忽然坦坦白白的说:“你喜欢紫纳梵,是因为他像一只大大的、很适合抱的玩具熊!”

  “这不对!”我笑说。

  她不响了。当然她是对的,这是夏小姐小滑头码子一辈子唯一对我说的真心话。当然她是对的。

  晚餐的时候那只可爱的大玩具熊坐在我们对面桌子。我真没想到他也会来。哈里坐我旁边,整个晚上的对白也可以节录如下:

  “跟我去跳舞?”

  “不去。”

  “去吧,好不好,求求你,求了你三年了。”

  “让我考虑。”

  “考虑了三年了,要就去,要就不去。”

  “不去!”

  “去吧。”

  对面的女同学:“你太皮厚了,哈里。”

  “血淋淋的地狱!”

  我:“R先生,哈里对我说粗口。”

  R老师转头,“他说什么?”

  我:“他说‘血淋淋的地狱’。”

  R老师:“你闭上嘴,哈里。”

  哈里:“不公平,她也骂了我!你们总是帮她,头一年这人连锅子都不会擦,她说从来没有擦过锅子,R老师帮她擦了一年!”

  R太太白R老师一眼:“在家又不见你这么勤力!”

  夏小姐笑,大家笑。

  哈里:“去不去?”

  我:“不去!”

  这时候已经五“个”拔兰地在肚子里了。

  夏小姐白我一眼说:“这人越喝得多,越精神正常!”

  我笑。

  咱们在菜牌后面印了考试题目考老师,那出题目的口气跟他们像透了,我笑得下巴口直发麻。

  ①历史──描述天主教宗,从始源到今日,特别注意但不需要认真应付其社会、政治、经济、哲学对欧洲、美洲、亚洲、非洲之影响。请尽可能简单、精略、扼要。

  ②医学──已供给汝一把剃刀、一块纱布、一瓶威士忌。将汝之盲肠除去,不准缝合,待教授来检查,汝有十五分钟时间。

  ③公共关系──两千五百名暴动移民拥入大使馆。改必需使其安静,汝可用任何古语──除却希腊文与拉丁文。

  ④音乐──写一钢琴协奏曲,以横笛及鼓奏出。在汝之座位下有钢琴一具。

  ⑤社会学──估计世界末日对社会之影响,设计一实验以证实汝之观点。

  ⑥工程──一技强力长枪零件在汝之桌上。汝可以找到拼合指示,以中文写出。十分钟内,一只饥饿亚洲种老虎将会被释放进汝之房间,请准备适当之动作,并且解释汝动作之重要性。

  ⑦普通常识──演释宇宙。详细解释。举三个例。

  我最喜欢第⑦条,笑得昏了头。

  那边厢荷顿先生也喝得差不多了,站起来说话,“各位各位,先生女士。”他那剑桥口音,“今天晚上十分高兴,十分高兴,因为校长生病,系主任没来,所以由我发言,较为顺理成章──”

  大家嘘他。我看看N教授,微笑,他也微笑。我们为荷顿先生拍着手。

  他说下去:“有一个爱尔兰女孩子跑到天主堂去祷告,她说:‘圣母啊,你不犯罪而怀胎,请让我犯罪而不怀胎。’!”

  众大笑,嘘声四起。教授勿像教授,学生勿像学生。

  “──这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然我一向说话是上下不联贯的,不过大家很高兴──”

  我跟夏绿蒂说:“他的英文说得真好,你也一样。”

  夏小姐曰:“那里那里。”

  “他醉了。”我说。

  李察说:“有机会名正言顺的一醉,不亦乐乎?”

  有人叫我,“衣莎贝、衣莎贝!”

  我转过头去,那边乱成一片,有人拍照。

  有男同学穿苏格兰裙子来吃饭,醉了在那里展览大腿。

  我说:“我的天,这么奇怪的一个晚”。”

  宴会仿佛不打算散了。荷顿老师抱着一盒艾莲代表大伙儿送的巧克力,呆呆的坐在我们面前,N老师坐在他旁边抽雪茄,喝拔兰地,哈里斯坐我身边。

  我笑说:“除了荷顿先生,N老师家在说美文,声音永还只在喉咙里,听死人,哈里斯老师嘛,乡音太重。──”

  哈里斯说:“你当心点,衣莎贝,你要记得,我还没有改卷子。”

  荷顿摇头,要夏小姐同情他,“瞧瞧,咱们不行了,外国人就来欺侮我们。”

  我说:“嗳,我没有说你英文不好呀!”

  他就跳起来跟夏小姐握手。

  我觉得每个人都醉了。

  结果经过很多推推让让,还是回不了宿舍,被他们拉到跳舞的地方,有人买了伏特加来。

  我说:“看,哈里!我要回家收拾行李,后天一早就动身了,你要原谅我。”

  嘉利过来,一头的红发,“衣沙贝,我跟你跳个舞好不好?”

  我见N老师站在那边,连忙跳过去。

  他也在那里喝伏特加,我很高兴地说:“纳梵先生。”

  他低下了头听我说话,他长得高,左耳又聋。

  “你有多高?”我问。

  “六尺四寸。”他笑笞。

  “你使我有安全感。”我很真诚的说,只有醉了才这么真诚。

  “谢谢你。”他笑。

  他的汗一直淌下来,这地方热。

  然后哈里说:“纳梵先生!你太不公道了,你怎么可以在我当中把衣莎贝伦走?你这私生子!野种!”

  N笑,他说:“我觉得我是在这么做。”

  那是“最后的晚餐”。

  第二天我约了夏小姐去吃广东茶。我们约好了在“妈妈关心”的童装店下等。风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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