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珊搔着头,十分无奈,“生活本身是重担,寻寻觅宽,快到三十,心中唯一想得到的却一点影踪也无。”
雪清说:“不是已经拥有若干名利了吗?”
“不不不,雪清,我盼望恋爱。”
雪清嗤一声笑出来,走到厨房去张罗简单午餐。
是的,志珊自十五六岁起就渴望被爱:他视她为宇宙中心,他恋恋她走过的路,她的一颦一笑,都受他歌颂,他爱她至海枯石栏,他为她默默流泪,辗转反侧……
志珊陶醉地把头靠在沙发上冥思,他听她的话,小心翼翼,视她为一件珍贵的薄胎瓷,温柔而灼热的眼神时带爱慕的忧郁,是,她渴望被这样一个人深爱。雪清打断了她的梦,“冯志辉不是对你很好吗?”
志珊取起三文治吃,她都不想提到这个人,冯志辉是那种带她去打网球然后叫她坐在太阳伞下等一个小时的人。
志珊认为,她已经过了与异性互相试探年纪,可是对于恋爱,她永远不觉太老。
雪清说:“大学下周举行旧生会你去不去?”
“年年都在聚餐当儿比事业与身家,真没意思。”
雪清拍拍她肩膀,“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物质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不要嫌老同学庸俗。”
“你去的话我也去。”
志珊本来就长得漂亮,当晚随便打扮一下,穿上袭丝绒晚服,加上有点心思不属,神情十分飘逸动人,男同学纷纷主动与她叙旧。
她站到露台上透透新鲜空气,没想到惊动了一个人。
“廖志珊,”那人轻轻叫她,“你来了。”
志珊一怔,那句叫声里充满了感情,不是寻常招呼。
那人自一棵棕榈树旁走出来,他身段修长,眉目清秀,样子有点熟悉,这是谁?
“志珊,你忘了,我是林世立,这几年一直留在伦敦。”
志珊想起来,“当然,你是建筑系的林世立,听说在伦敦开设事务所。”
可是他似乎不愿说经济实惠的事,“听,志珊,这首曲子,让我们跳舞。”
志珊笑,“好呀。”
林世立的手似有点颤抖,“志珊,在毕业舞会中,你拒绝与我共舞,记得吗?”
志珊一怔,“我一定是闹情绪。”
“不,你当晚的舞伴张子幸不放人。”
志珊讶异,陈皮芝麻,这林世立君竟记得如此清晰,她有点感动。
他凝视她,“你不觉得这里人多嘈吵?”
志珊问:“你有更好建议?”
“来,志珊,我一直没有勇气向你剖白,今晚可是我作出明确表示的时候了,请到舍下稍坐。”
志珊笑,“你仿佛有话要说。”
她跟他离开舞会,天有微雨,他脱下外套,搭在志珊肩上,才去把车子开过来,外套上,尚余他体温,志珊有种奇异感觉。
林世立住在山上,“老房子一直没卖掉,你与其他同学来过一次,记得吗?”
好像有,志珊不是很肯定。
林世立已经说下去:“你来借书,你喜欢看爱情小说,当天我推荐《咆哮山庄》与《红楼梦》,你说中学时期已经看过。”
志珊看着他笑,“你堪称有电脑记忆!”
老房子十分宽敞舒服,志珊刚想坐下,林世立过来握住她的手,“志珊,我爱你。”
志珊错愕,“世立,我们已有好几年没见面──”
林世立把脸理到她手、心中,“志珊,现在我已有事业基础,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自从第一次在大学见到你,我就一直爱着你。”他的声音几乎是哀伤的,因为爱恋根本是痛苦的一件事。
他拉着志珊的手,走到一扇门面前,将它打开。
那是一间书房,骤眼看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当志珊留神,她不禁打一个突。
书房内陈列的一切,都似曾相识,这是怎么一回事?桌子上放着的,是她团皱扔掉的笔记,纸角还有她的笔迹:如此闷课!在书架上,是她多年前遗失的手套、帽子以及钢笔。
银相框内全是她的照片,许多肯定是偷拍的,因为她正低头在图书馆温习。
志珊越看越奇,眼睛睁得老大,一只碟子里有半块饼干,难道这是她多年前吃剩的吗?
然后,音乐开始,林世立走过来,“志珊,这是你拒绝与我跳的那只舞,让我再请你跳一次好吗?”
曲子是老的田纳西华尔滋,志珊额角开始冒汗,她表面上一点消息都不露出来,欣然与林世立共舞。
林世立全然陶醉在舞步中,满足感完全像一偿夙愿的人。
舞后他取出一管口红,“志珊,请为我涂上这个胭脂。”
“这是谁的唇膏?”
“志珊,是你用剩的,我自字纸篓拾起收藏,当年你最喜欢这个颜色。”
志珊旋开口红,看到一只俗艳的银粉红色,她手微微发抖,将唇膏涂好。
“我累了,想回家休息,我们明天见好不好?”
杯世立并没有反对,廖志珊是他的女神,他不会逆她意思。
他送她回家,一路上絮絮谈著有关志珊过去一切,并且表示,今次,他有把握,他会赢得志珊的心。
志珊回到家,丝绒裙子背脊已湿透,她惊怖地呕吐,将大门重重下锁。
之后,雪清再也没听过志珊说盼望有人痴恋她。
复仇
“马惠贞!你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的同学。”
“马惠贞,识相的自动退学。”
“谁不知道你母亲是个舞女!”
一班女学生追在马惠贞身后叫嚣,开头还隔着三四公尺,马惠贞涨红了脸,越走越急,可是那四五个同学的步伐也跟着加快,贴住她继续耻笑。
“你妄想同我们平起平坐?”
“你是什么东西。”
“何必辛苦考试,承受令堂的衣钵便一了百了。”
马惠贞掩住耳朵飞奔,可是那几个女学生绝不放弃,兴奋地追在后边。
冲过马路时引起车辆急刹车,险象环生。
其中一名说:“算了,放过她吧。”
另外一个答:“快,跟大家追上去。”
终于把马惠贞逼至一个角落,有人伸手去抓她,马惠贞奋起反抗,出力反击。
“哗,打人,打人!”
众女生扑上去痛殴马惠贞,把她掀翻在地上。
第二天,马惠贞受召到校长室,班主任与训导主任都列席。
马惠贞手脚都擦了红药水,脸上黏着胶布,她想,这次我的沉冤或可得雪。
可是校长铁青着脸一开口便说:“马惠贞,现共有五位同学一齐告你当街挑衅引致打架,可有此事?”
马惠贞不相信双耳,“诬告!”
“这次意外导致警察到场,令校誉蒙活,现不得不勒令你退学。”
马惠贞气得浑身颤抖,“不关我的事,是她们追着我──”
训导主任一挥手,“马同学,听说,你母亲在夜总会任职?”
马惠贞瞪大双眼,不再言语,她握着拳头,知道她未进校长室之前,他们已将她定罪。
校长与训导主任只想每天工作顺利完成,月底领取薪水,任何令他们生活不愉快的因素必须迅速铲除,不用细究,作育英才有教无类云乎哉,不过说说而已。
班主任咳嗽一声,“马同学,你功课本来不错──”
马惠贞淡然站起来,“我会退学。”
校长立刻递一封信给马惠贞:“这是给家长的信。”
刹那间马惠贞像是长大了十年,她轻轻接过信件,转头离去。
接着,她回课室收拾书包课本,听到背后有冷笑声,哼唧的语气讽刺地私语:“终于走了”、“从此天下太平”、“不正经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