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小蒋还不识趣,在说:“三十磅纸太厚了。”
“三十磅……”我喃喃复述。
“你怎么了?”小蒋瞪着我。
幸亏他没说几句话,就告辞了。
吉永一直送他下楼去。
明明是天天见面的,还要这样十八里相送,好不肉麻。
她从来不会送过我。
小蒋在那里说:“……”我一句都听不见。
我的心一直呆着,直到吉永回来,没到一会儿,我们也告辞了。
没有留下来的原因,一切交结清楚,想不走也不行,难道在人家家中赖死不成?
回到家,一颗心大力跳动,无法抑止它从口腔中跃出来的企图。
我失眠。照照镜子,一副书生样,下巴胡都不多一根,三十多岁,还似一个大孩子,人家,人家壮得像牛,一走近就保证有股男人气息。
我还是死了这条心,好好的替吉永做妥这本书,将来她也会想起我。
我沮丧得要命。
主席摇头叹息,“真倒霉。没想到你碰上定头货。”
“那人是谁?”我忍不住问。
“是一个油井工程师。”
“你这死鬼,明知有这么一个人,还推我前去送死。”
“话不是这么说,女人没有结婚之前,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追求,公平竞争,你说是不是?”
“怎么竞争,我手无缚鸡之力。”
“你不愿意而已,你重视自己的力气与自尊,叫我这个师爷没折,”他大声疾呼,“有时明知没有希望也可以过一个瘾,为什么不?”
我低头细思量,“我没有说不同她做好这本书。”
主席翘起大拇指,“对呀,这样才是君子人,君子成人之美。”他大力拍着我的肩膊。
我被他说得啼笑皆非。
我不出声,默默地做那本书,与出版社的朋友工作到深夜,花尽心血脑筋。小蒋笑说:“他快变成专家了,以后可以业馀替人设计书本。”
照片选好,设计妥当,吉永的说明也交在我手中,慢慢整理出来,一本书渐渐成形。
吉永说:“最近你很少来。”
我有点难过,我尝试把爱情升华,升到那本书里去。
“工作比较紧张,”我找籍口,“这本书……”
“浪费你那么多时间,”吉永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好,也许不是我疑心,我觉得你瘦了一点。”
我摸摸自己的面孔,不说什么。
她说:“有空拨时间来吃饭。”
分明是想感动我,我不需要这种怜悯式的感情,我决计不要,但嘴巴只能说:“好的,有空我来。”
半个月后,我还是去到她家,不过是送书的大样去的。
我都快变成出版社的小厮了,慨叹的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又缺乏体育精神。
她煮了许多好菜等我去尝,她竟把我当作兄弟了,真糟糕,一入这个“自己人”部门便万劫不能超生。
我把大样交给她,叫她自己做三校。
她爱不释手,“真没想到这本书会印得出来。”
我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她说:“谢谢你,秋里。”她快乐得像个孩子。
我被她感染,也高兴起来,花些少力气,博得美人一笑,何乐而不为。
我大大方方的吃了这顿饭,在喝上好龙井茶的时候,很大方的问:“你那位朋友呢?”
“啊,他。”吉永含羞了。
这个女郎,受了前夫的十年气,是应该过些温馨的日子。
她问:“秋里,你觉得他怎么样?”
真的把我当自己人了。
“很好,外型很好,长相极佳,他们科学家,自有一股慑人的气质,非同凡响,看样子他对你也极佳,怎么样,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我是这样的心平气和,连自己都惊异起来,感情真的升华了?
“秋里,你对我真好,”她感激的说:“你支持我吗?他向我求婚哩,秋里,你说我该不该答应他?我有点胆怯,人们会怎么说?”
我默默看她一会儿,她容光焕发,雪白的皮肤饱满丰盈,简直会滴出水来,我从没见过她这么美丽过,一定是恋爱了。
我说:“想清楚之后,就不必理会别人怎么说。”
她很快乐,泪光盈盈,“秋里,你真要看住我。”
“我会的。”我说:“大家兄弟姐妹一样。”
那日我步行回家,一路踢石子,几乎踢穿了鞋头。
兄妹一样!嘿,个个兄弟为姐妹做这么琐碎不讨好的事,那还了得。
可是我已经得到了报酬,她在家招呼过我,处处刻我表示过关注,对我笑过、谈过天、诉过苦……还要怎么样?爱一个人,不是要从她身上压榨什么,小女孩爱洋娃娃,从来不盼望洋娃娃也回爱她,这才是爱的真谛。
到家的时候,我很疲倦,但是毫无睡意,我想我会继续失眠一个时间。
唉,吉永将永远不会知道我心之颜色。
永不。
意外
那天早上,我踏着脚踏车去公园,买了一大束花,把书本用一根带子缚在车后,自觉非常风流潇洒,公园的人投给我羡慕的眼光,我觉得这一刹那才是不寂寞的,因此非常开心。
我把车子踏出公园,才到门口,好景不长,一辆小跑车斜路驶出来,我连忙刹车,他却缓缓的撞向我,一切像电影镜头一样,我急急把脚车拖到一边,摔跤,跑车的轮子压过脚车,我的肩膀先落地。
跟拍武侠片似的,我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四周的人围上来,尖叫,疼痛在那一秒钟传过来,我痛得惨叫一声,倒在地下起不了身。
跑车中的驾驶员是个男人,他奔出来要扶起我。
我说:“不必了!”其实是呻吟。
他来拉我,我大声叫,“我的骨头断了,不要动我!叫救护车!”
“我送你到医院去。”他急得几乎哭出来,“我扶你,这样快点。”
“笨蛋!”我一头冷汗,“我进不了你的车子,快去叫救护车!”
“试一试,我是医生,你的右手上臂骨与颌骨断了,忍一忍疼,可以进车子,叫救护车起码十五分锺才来。来,试一试。”
人越围越多,眼光都是好奇的,我并没有流血,不能满足他们,因此我决定进他的车子。
他很小心的扶起我,他说:“唉呀,膝头全破了。”
我一头的汗,相信他也看到了。
他说:“忍一忍。”
他开动了车子。
隔着窗门,我看到了我的脚踏车,我的花束,我的书本。
我挣扎着说:“书本……”
“我赔你。”
然后我一口气松下来,只觉得全身痛,痛得像每一寸身体都像千万枝针在剌,我想我是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我正被移动到担架上去,我顺手抓住一个人,我说:“痛……”
“是,是,马上好了。”还是那个人。
我居然相信他,温驯的点点头。
“要通知你家人,电话是什么?”
我告诉他。
我快要死了,我想,快了。
医生过来给了我一针,护士剥了我的衣服,伸手摸摸我的骨头。
完了,我想,我的脚车,我的花束,我的新牛仔裤,完了,原来如此,我完了。
气急攻心,我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像电影,我穿着白衣服,家人围在身边。我想,我要死了,所以他们都赶了来哭。
妈妈并没有哭,她向我瞪瞪眼,“叫你太太平平的在家看电视,你不相信,看!”
她还骂我!她一骂我,我反而哭不出来,看样子我会活下去。
我微弱的抗议:“……痛。”
“谁叫你把脚车驶进那条路去了?那是通向停车场的啊!人家刘医生煞车快,不然你早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