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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页

 

  “子君,是不是我上次把话说重,伤害了你?”

  “没有,老皮老肉,又是老朋友,没有了。”

  “子君,我害怕,你脸上那种消极绝望的表情,是我以前没看见过的。”

  我想到那个梦,在梦中看见那个自己,就是老张现在看到的子君吧。你别说,是怪可怕的。



  “我很累,我要回家。”

  “子君——”

  “不会有事的,我总有力气同环境搏斗。”

  但其实巴不得一眠不起,久不久我会有盼望暴毙的时刻。

  到家,电话铃不住地响。

  准是子群。



  好心人太多了。

  我取起话筒。

  “子君?”是个男人。

  “是我。哪一位?”

  “子君,我是翟有道,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原以为心头会狂跳,谁知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你在哪里?”我听得自己问。

  “在香港。”

  “你到香港来?干什么?”

  “讨债,你欠我一百五十元美金,记得吗?”他笑,“代你垫付的。”

  “是的是的。”

  “还有送货,你有一叠照片在我此地。”

  “是的是的。”

  “其实我是来做生意。”

  “是的。”

  “我们可以见个面?”

  “今天?”

  “今天!今天只剩下六小时,为什么不呢?”他说,“出来吃顿饭可好?”

  “你住哪里?”

  “我爹妈的家,在何文田。”

  “我们在尖沙咀码头等。”

  “旗杆那里?”他问。

  真要命,十七岁半之后,我还没有在旗杆那里等过人。

  放下话筒,简直呆住。

  翟君回来了,而且马上约见我。

  我飞快地装扮起来,飞身到尖沙咀码头,比他早到,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情况来,约男朋友的地点不外是大会堂三个公仔处、皇后码头及尖沙咀码头。

  我低下头笑,谁会想到若干年后,我又恢复这种老土的旧温情?安儿知道的话,笑歪她的嘴。

  翟君来了。

  他就是走路,也充满科学家的翩翩风度——我知道我是有点肉麻,不过能够得到再见他的机会,欢喜过度,值得原谅。

  翟有道淡淡地向我打招呼,一边说:“天气真热。”

  我这才发觉自己背脊已经出了一身汗,白色衬衣贴在身上,是紧张的缘故。

  他打量我,“你还是一样,像小安的大姐。”

  我笑笑,“小安好吗?”

  “这次我直接自三藩市来,没见到她。”

  “我的电话地址不是她给你的?”我问。

  “呵,是我早就问她要的。”他伸手进袋。

  我窝心一阵,颇有种大局已定的感觉。

  “子君,打算带我到哪儿去吃饭?”

  “你爱吃什么?”我问。

  “自制斑戟,加许多蜜蜂酱那种。”他提醒我。

  我微笑,“明早再吃吧,现在去吃些普通点的海鲜。”

  “白灼虾,我最喜欢那个。”

  “我请客。”

  他并没有与我抢付帐。

  饭后我们一起散步。。

  我问,“你在香港要逗留多久?”

  “多久?我不回去了,我是应聘而来的。”

  “啊?”我喜出望外,张大嘴,愕然地没有表情。

  他是为我而来?不不,不可能,一切应在机缘巧合,他到了回家的时候,我偏偏又在这里,他在此地没有熟人,我们名正言顺地熟络起来。

  这也已经够美好了,我并不希冀谁特地为我千里迢迢赶来相会,凡事贵乎自然。

  “很多事不习惯,”他摸摸后脑,“回来才三天,单看港人过马路就吓个半死,完全不理会红绿灯。”

  我笑,“为什么忽然之间回来。”

  “不知道,想转变环境。父母年事已高,回来伺候在侧也是好的。”

  我鼓起勇气,推销自己:“你有空会常常跟我联络吧?”

  “哦,自然。”

  “家中可多亲戚?”

  “很多。”

  大概都忙着同他介绍女友,我想,无论结局如何,多翟君这个朋友,绝对是好事。

  当夜他送我返家。在门口我同他说:“好久没这么高兴。”的确是衷心话。

  他说:“我也一样。”他的表达能力有进步,比在温哥华好得多。

  我们依依不舍地道别。

  第二天我边工作边吹口哨。

  老张白我一眼,不出声。

  我吹得更响亮。

  他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开心的时候。”

  “是吗?你也有开心的时候?”

  他挪揄我。

  我不与他计较,继续哼哼。

  “第一批货,共三个款,每款三十种,已全部卖清。子君,你的收入很可观,我将开支票给你,不过店主说项链如能用彩色丝带结,则更受欢迎。”

  我耸耸肩,“我无所谓,一会儿就出去办。”

  “你再想些新款式如何?”

  “暂时想不出来。”我擦擦手。

  “发生什么事?”他疑惑地问,“子君,原谅我的好奇,但我无法想象昨日的你与今天的你是同一个女子。”

  我太开心,要全球享用我的欢欣,冲口而出,“老张,他来了,他来看我。”

  “啥人?”

  “喏,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我有点腼腆。

  “啊,他来看你?”老张放下手中的泥巴。

  “不是特地。但无论如何,我们昨天已开始第一个约会。”我说。

  老张脸色凝重。

  “怎么?你不替我的好运庆幸?”

  “他爱你?”

  “老张,活到这一把年纪,什么叫爱,什么叫恨?”我说,“我们于对方都有好感。”

  “子君,别怀太多希望,本质来说,你仍然是很天真的一个人。”老张批评,“不够专业化。”

  我笑问:“做人还分专业化、业余化?”

  “子君,”老张说,“告诉你,这件事情未必顺利,他接受你,他的父母未必接受你。

  “言之过早,”我说,“不知多少年轻女孩看着他晕浪,他未必会挑我。”

  老张凝视我,“子君,你瞒不过我,你若没有七分把握,就不会喜上眉梢。”

  这老狐狸。

  “年轻小妞有很多不及你,子君,你这个人可有点好处。”

  青春以外的好处?恐怕站不住脚。

  “他知道你的过去?”老张问。

  好像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案底。

  我很戏剧化地说:“我都同他讲了:我曾是黑色九月的一分子,械劫诺士堡又判过三十年有期徒刑,金三角毒品大量输入北欧也是我的杰作。婚前最重要是坦白,是不是?”我瞪大双眼看着老张。

  “你是益发进步了。”老张被我气得冒气泡。

  “过去,过去有什么好提?”

  “他知道你有孩子?”老张契而不舍。

  “知道,”我说,“他同安儿是朋友。”

  “你有前夫。”

  “没有前夫何来孩儿?”我说,“唏,天下又不是剩我一个离婚妇人,拿我当怪物,人家辜玲玲何尝不是两个孩子之母,还不是俘虏了史涓生医生吗?”

  “史涓生是弱能人士,”老张咕哝,“他不是。”

  “好,我听你的劝告,我不会抱太大的希望。”

  我埋头做我的陶瓷。

  第十二章

  隔了约半小时,老张忽然问:“他是否英俊?”

  我一怔,“谁?呵,他?很英俊,有极佳的气质。”

  老张说;“奇怪,我还以为这一类男人已濒临绝种,竟叫你遇上,哪里来的运气。”

  “唐晶亦遇到莫家谦。”我抗议说。

  “唐晶的条件好过你多多,子君,相信你也得承认。”

  我说“我们改变话题吧,有进展我再告诉你。”

  “你会结婚,我有预感,你会同他结婚。”

  我紧张起来,“老张,不知怎地,我也有这个感觉,我认为我会结婚。”

  “艺术家的第六感觉是厉害一点。”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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