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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韶韶一怔。

  “搬家吧,邓太太,此处不适合你。”

  “搬往何处?”

  “搬往西方。”



  呵,韶韶抬起头,“西方何处?”

  “你们适合移民。”

  什么,那么远?

  “西方国家的西岸才适合你住,把一切往事丢在脑后,重头开始。”

  韶韶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对她目前环境十分了解似的,不禁发呆。

  “邓太太,考虑一下。”他站起来要告辞了。



  “谢谢你。”

  同事担心地问:“搬家之前,有什么需要移动的呢?”

  勘舆师指了指一面镜子,“把它请出去。”

  韶韶问:“有何帮助?”

  “恶梦会少些。”

  可是那面梳妆镜还是母亲的旧物。

  这时邓医生自外返来,碰到客人,打过招呼,关上门,才责问韶韶,“知识分子,何用装神弄鬼?”

  “不是我找来的。”

  “咄,八婆处处有,你认识特别多。”

  韶韶不出声,抚摸着镜框,“大嘴,你持有加国护照吧?”

  “你早就知道的。”

  韶韶又不语了。

  “怎么样,你想移民?”

  “你会找得到工作吗?”

  邓志能但笑不语。

  韶韶叹口气,怎么会信起风水先生的话来。

  人到了某种绝境,总希望得到指示、庇护,能力有限,便寄望神明。

  奇芳隔天来看她。

  见韶韶整理上班衣物,便劝道:“人还没有好,别想去卖命了。”

  “我到现在,才知道那份差使是我全部所有。”

  “你还有邓大夫。”

  “奇芳,他是他,我是我,他并不属于我,他只是我的伙伴。”

  “分得那么清楚。”

  “先小人后君子,彼此尊重好过互相拥有。”

  奇芳隔一会儿问:“还梦见妈妈吗?”

  “有,她将永远入我的梦来。”

  “风水先生不是叫你把镜子送走吗?”

  “镜子一走,母亲的魂魄岂非无处可去?不不不,我不怕做梦。”

  “我从来没有梦见过她。”

  “我同她真正的相依为命。”

  “后来,她也没有认识异性?”

  “全然没有,一个约会也无。”

  “我总认为她应该有一头长发。”

  生命总有火花,人去了,留下回忆,影响深远。

  韶韶还是回到办公室里去了。

  同事们见她进来,站立鼓掌。

  那天下午,她接了一通电话。

  是区永谅,“我寄往上海的款子都被打回来了,何故?”

  韶韶冷冷答:“不用你。”

  “你出来,我与你谈谈。”

  “我与你之间,无话可话。”

  “我想说的,是你父亲之事。”

  韶韶踌躇。

  “我有令尊的生活照片。”

  “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韶韶想,拿了纪念品就走。

  “我来接你,今天下午六时正。”

  “请准时。”

  韶韶向邓志能报告行踪,“一小时之后不见我人,立刻通知警方。”

  “你自己当心,别太动气。”

  一辆黑色大车直驶到她面前,司机下来替她开门。

  区永谅示意她上车。

  区永谅不待她开口,就递上一个信封。

  里边全是姚香如与许旭豪的照片。

  区永谅轻轻说:“都是我拍摄的,要香如的照片,就得把旭豪也摄进去,他俩形影不离,那时那玩艺儿花尽我所有的零用钱,有时三餐不继。”

  照片是黑白的,小小张,约四五公分丁方,光面,照片大部分是大学风光,许旭豪穿皮夹克,梳西式头,十分英俊。

  韶韶把照片收起,“我在前面下车。”

  “我有话说。”

  韶韶蓦然回首,似喝狗般喝他:“我要说几遍你才入耳?我不要同你多说!”

  区永谅别转头去。

  过一会儿他说:“不错,我是去告密,我以为那一夜他们在图书馆门口集合。”

  韶韶铁青着脸盯着区永谅,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可是,许旭豪被逮捕之处,却是在兆丰公园。”

  韶韶吃了一惊。

  “有人消息比我更为灵通,有人知道他们更改了聚会地址。”

  韶韶掩着嘴,她的想法又自不同。

  那么多人要同时害许旭豪,要把他除掉而后快,由此可知,那许旭豪做人的态度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虽说庸人方不招人忌,但使人恨到要将他置于死地,也一定有过失吧?

  韶韶就不会做那么尽,所有的仇恨,能化解就化解,不能化解,就远远避开,何必正面冲突。

  区永谅说:“另外有人出卖了他。”

  韶韶冷笑一声,“因此,你的罪名就不算得一回事了。”

  区永谅本来难看的面色变得更加灰白。

  韶韶问:“你是几时发现此事的?”

  “前两天,我访问了一两位旧同学。”

  “你一定如释重负。”韶韶继续讽刺他。

  “可以这么讲。”

  “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请说。”

  “家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区永谅苦涩地答:“傲慢、任性、偏激。”

  韶韶不出声,一开口区永谅势必不肯多说。

  “是那优秀的出身把他宠坏了,目无下尘,态度嚣张,敌人不止我一个。”

  “可是只有你,是披着羊皮的狼,只有你,以他的好友姿态出现。”

  区永谅别转面孔。

  韶韶敲敲前面的玻璃,“司机,停车让我下去。”

  车子停下来。

  韶韶下车。

  天在下毛毛雨,她没有伞,淋湿了头,渐渐肩膀也湿了。

  她已习惯无处遮雨的生活,彼时年少,已懂得无论什么都靠自己挨过,千万不要把烦恼带回家叫母亲添一层心事。

  她独自在雨中踱步,到郊外,才到公用电话亭拨电话给邓志能。

  “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

  “附近有什么标志?”

  她抬头,“历山大厦。”

  “得了,站在那里,不要动,十分钟后我来接你。”韶韶离开电话亭。

  历山大厦,原名亚历山大大厦,小学时,母亲叫她乘电车上来,到旧历山大厦她写字楼等,她就纳罕,问母亲:“为什么一幢房子叫亚历山大?”

  母亲答:“因为它的主人叫亚历山大,或是用来纪念亚历山大这个人,譬如说,你将来盖座大厦,便叫韶韶大厦。”

  想到这里,韶韶怔怔地落下泪来。

  她只是政府里一个豆官,怎么可能拥有自己的商业大厦呢,叫母亲失望了,不过最后那十余年,总算叫母亲过了安稳的日子。

  母亲逛新历山大厦时,有衣锦荣归的感觉,最爱到姬仙蒂婀精品店看手表,韶韶偷偷选过两块送给她。

  母亲把往事隐藏得真好,完全不露出来,收到女儿的礼物,永远喜孜孜。

  这时有一只手伸过来搭在韶韶肩上,那当然是邓志能,他撑着把黑色雨伞,劝道:“熟人看见你独自站在雨中流泪,会以为你中老年失恋,不觉浪漫,但觉折堕。”

  韶韶气结。

  “陪你去喝杯热米酒可好?”

  韶韶很能喝,未婚之时,常与友人结伴到日本馆子乱吃,服务生在门口看到区小姐,已经吩咐烫米酒,半打半打那样车轮似送上来。

  韶韶问:“出卖朋友,应当判刑的吧?”

  邓志能答:“手段拙劣,有把柄落在人手,当然有牢狱之灾。”

  “为什么区永谅可以逍遥法外?”

  “他手段高超。”

  “他会不会遭到报应?”

  邓志能反问:“你认为他生活快乐吗?”

  韶韶抬起头,“不,他念念不忘我妈妈,还有,他始终为出卖我父而患得患失。”

  “这已是最大报应了。”

  “这是不够的,我要看他千刀万剐。”韶韶咬牙切齿。

  “不,你不是真那么想。”

  韶韶红着双目说:“你讲得对,我说说而已,我不够残暴。”

  “不,你恨得不够,伯母没有把恨的种子种在你心中,你我都应当感激她,她存心要忘却旧事,亦不愿你背着那种包袱,她成功了。三个月之前,你还不知道世上有区永谅这个人,怎么恨,都不至于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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