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学期,都没有与傅于琛联络上。
他仿佛忘记了我。
仿佛。
傅于琛做得那么成功,连我都疑惑他也许是真的忘了我。
即使收到电报,他的措辞也轻描淡写,而且还不是直接寄给我的,一贯先经过曾约翰。
谁能怪我叫约翰“经理人。”
经理人一日不等到下课,便来接我放学。
同学照例起哄,“他来接她了,他来接她了,宝贝,我来带你回家,哈哈哈。”夹杂着口哨声。二十岁出头的洋小子依然十分幼稚,不过肯花时间来嘲弄同学,也是一种友善的表示。
我佯装听不见。
应付任何事的最佳办法,便是装作听不见,对不起,我时运高,不听鬼叫。
“什么事,约翰?”
“傅先生下午来接你。”
“下午,今天?”
“飞机就到。”
“接我回家,”我惊喜,“不用读书了?”
约翰啼笑皆非,“你看你,一听到有机会躲懒,乐得飞飞的,心花怒放,不是,甭想了,是接你往意大利。”
我更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去欧洲又何用他带领。”
“是一位卡斯蒂尼尼先生要见你。”
“是他,那个银色头发的可爱小老头,说得简单点,是我的第二任继父。他要见我,干么?”
“我想傅先生会告诉你。”约翰说。
“他几点钟到?”
约翰看看手表,“这上下怕差不多了,来,同你去飞机场。”
十分意外,难以置信,傅于琛终于肯来见我,还是为着第二个男人。仔细一想就释然,当然是为着别的男人,永远是为着第二个男人,不然他何必出现。
他一个人来,马小姐没有随身跟着。
尽量客观地看他,觉得他与我首次见到的傅于琛一点也没有不同,种种恩怨一幅一幅,在我脑海中闪过,不由得开口叫他:“付于心。”
他抬起头来,眼光错综复杂,不知如何回答我。到底是个成年人,一下子恢复硬朗。
当我不懂念付于心的时候,还叫过他博于琛。
现在他栽培下,已是个大学生。
约翰真是个好门生,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行李。
傅于琛说:“约翰的功课名列前茅,承钰,你就不长进。”
“我,”我指着自己鼻子,“我也已经是个优异生,约翰不同,他非要死读自虐不可,因为机会来得不易。”
傅于琛不语,只是笑。
但约翰却偏偏巴巴地提醒我,“你的机会也难得,承钰。”
我一想,果然是,不由得说:“我恨你,关你什么事。”
傅于琛摇头,“更放肆了,约翰,你自作自受,宠坏她。”
“要他宠,他老几?是我自己宠坏自己。”
约翰不再出声,知道讲错话,并且也已被伤害。
“以后我同谁讲话,都不用你来加张嘴。”
“好了,承钰,好了。”
看着傅于琛的面子,才收了声。
一直僵持到家。
问傅于琛:“住我这里?我去准备。”
他点点头,我刚有点高兴,他又说:“佩霞跟着就到,她会安排。”
马佩霞,我低下头,不是她也是别人。
“怎么,没人问我这次干什么来?”
我已没有兴趣听。
“那么我先上去休息一下,约翰,麻烦你七点半再跑一趟,去接马小姐。”
傅于琛进卧室去,我收回目光,无意中瞥到约翰,他脸上充满嘲弄之意。
我质问他,“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看我?”
他沉不住气,“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句话使我忍无可忍,那几个字如剜进我心里去,伸手给他一记耳光,“你才死了这条心!”
他没料到我会出手打他,面孔斜偏到一旁,就此转不过来。
“讨厌。”我转身离开屋子。
在街上用电话把童马可叫出来。
他见了我笑,“又看完哪一本书,找我讨论?”
我用手掠头发,不语。
马可吃一惊,“你的手,什么事?”
我低头一看,呆住,右手当中三只手指并排肿起瘀青,方才打约翰时用力过度受伤,可见是真生气。
“哦,在门上夹的。”
“很痛吧。”
“不痛”
“十指连心,怎么不痛?”
“我没有心。”
马可一怔,继而摇头,像是说“小姐脾气,无常天气。”
“马可,你家境如何?”
“过得去。”
“你几时毕业?”
“明年。”
“马可,你可愿意娶我?”
他打量我,但笑不语,吃手中的冰淇淋。
“快决定,迟了就来不及,先到先得,只给你考虑三分钟。”
他再看我一眼,还是笑。
看,有时候,要将自己送出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终于慢吞吞地吃完冰淇淋,“你想气谁?”
“不是为谁,为我,我需要一个家,需要一点盼望,一些寄托,有人爱护我照顾我,不能够吗?不应该吗?”
“结婚也不能保证可以得到这些呀。”
我颓然,“总得试一试,不然怎么知道。”
马可搂着我的肩,在我脸颊上响亮地吻一下,“你真可爱,承钰,我爱你。”
“对不起,我实在是憋疯了,原意并不如此。”
“什么,要收回?不可以,我会永远记得,某年某月某日,有位漂亮的少女,向我求婚。”
“三分钟己过,不再生效。”
“让我们去看幻想曲,来。”
我跟随他而去。
躲在黑暗的戏院中,空气有点浑浊,马可握住我的手,我像个正常的少女约会男朋友。
童马可异常欣赏该套动画片,一时随着音乐摇头摆脑,一时笑得前仰后合。
散场后还津津乐道。我却连一格底片都没有吸收。
这套电影每隔一段时间便重映,到三十岁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好好的看。这已是许久许久以后的事了。
散场出来,我们去吃比萨饼,我变得很沉默,右手手指已难以活动,隐隐作痛,最惨是无名指上还戴着两只当时流行的银戒指,勒住血脉,摘又摘不下来,十分吃苦,可见打人,手也会吃亏,当下十分无味。
约翰只不过说了实话,我怎么可以动手殴打他,不禁为自己的粗暴叹息。
“你总是心事重重,”马可说,“自十四五岁,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使人念念不忘的,也是这副神情,我好奇,承钰,能否把其中因由告诉我?”
我恍惚地笑,“婚后自然告诉你。”
回到家,只见一式的路易维当行李排在走廊间,马佩霞小姐已经大驾光临。
她迎出来,“承钰,我们找你呢,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指指马可:“赴约。”
马可有礼地招呼她。
马小姐一身打扮像嘉莉斯姬莉,凯斯咪羊毛衫,窄脚管裤子,一条大大的喧默斯丝巾搭在肩膀上。一两年不见,她气色更好,神态更雍容,在傅于琛悉心栽培下,什么都能开花。
当下她在灯光下细细看我,赞叹,“这些日子来,承钰,你出落得益发好了,活脱是个小美人。”一边向马可眨眨眼。
马可知道我们有一箩筐的话要说,识趣地告辞。
“那是你的男友?”马小姐笑问,“怪不得约翰垂头丧气。”
“傅于琛呢?”我问。
“还没醒,他一直不能在飞机睡。”
“待会儿醒了,半夜谁服待他。”我坐下来。
马小姐苦笑,“还有谁?”
“你们路远迢迢地赶来,到底是为什么?”
“他没说?”
“还没有。”
“卡斯蒂尼尼先生想见你,他重病垂危。”
啊。我失声呼叫。
“他亲自打电话给傅先生,他答应了他。”
“我母亲是否仍与卡斯蒂尼尼在一起?”